说完这句话, 庄迭就踩着软底拖鞋,信心满满去对付据说安装了远程控制芯片的微波炉了。
凌溯还没能回过神,站在客厅的茶几前, 手里捧着刚沏好的茶。
他大概的确是有了什么头疼之外的后遗症,临床表现是脑子转得格外慢,直到现在还没想清楚这句话所代表的真正的意思。
凌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
他觉得自己该去帮忙对付微波炉和冰箱,但身体却不那么听使唤。
庄迭似乎对这种工作很有兴趣, 顶着应急灯,攥着螺丝刀来来回回地到处跑。
他已经彻底摸清了凌溯家里的格局,熟悉得就像是在自己家一样。
那一脑袋小卷毛起到了相当不错的支撑作用,小灯泡稳稳当当的地戳在上面,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颗会发亮的星星。
“队长。”庄迭踮着脚对付厨房的抽油烟机,大概是顺便偷吃了凌溯藏在那里的草莓派,他说话的声音还有点含糊,“这些东西还要吗?”
凌溯看着那壶热腾腾的红茶:“不要了。”
“随便拆, 把什么换掉都行,回头一块儿挑新的, 这些我拜托老宋帮忙处理掉。”
凌溯听见自己的声音:“以后是咱们两个住这儿,应该把东西换成咱们都喜欢,适合两个人用的。”
庄迭很赞同这个看法。
他停住去对付热水器的脚步, 忙里偷闲地绕了个远,探进小半个脑袋:“那正好,我攒了一大堆奖励点……”
庄迭停住话头,快步跑回凌溯身边,握住他折磨自己头发的手。
“没头疼。”凌溯条件反射地回答, “我就是判断一下是不是在做梦。”
“不是做梦,我把螺丝刀怼上去, 它都不会自己拆东西。”
庄迭帮忙确认,又忍不住好奇:“队长,在梦里揪头发不会疼吗?”
他早就想问这件事了,只不过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学着凌溯的动作揪了揪自己打着卷的头发。
“会。”凌溯挺诚实,“不过没那么细致……仔细对比的话还是会有区别。”
虽然不是所有人在梦里都会疼但这并不是因为梦就没有痛感,而是因为这些人在梦中没有将“揪头发”和“疼痛”联系起来。
这其实是不错的现象——通常情况下,与现实差别越大、越没有逻辑的梦,越不容易让人迷失在里面。而那种与现实无异的具体梦境,反而很容易让人在醒来后有种没能休息好的疲惫不适。
“可以这么理解。在梦里,如果我认为揪头发是会疼的,那就会疼。”
凌溯说道:“如果我不这么认为,而是觉得揪头发会秃,那就会变成一个光头……”
庄迭飞快松开了揪着自己头发的手。
凌溯咳嗽了一声,没绷住抬了抬嘴角。
他俯身贴了贴庄迭的额头,握住近在咫尺的、属于庄迭的手腕:“真好,我们都是真的。”
……
接下来,凌溯往茶里加了点儿蜂蜜,又去找了一把螺丝刀。
他们用了差不多一个半小时,喝完了那一壶茶,拆掉了所有远程控制芯片,一起扔进马桶里彻底冲走,才把电闸重新推上去。
凌溯用十分钟把自己塞进浴室飞快涮洗干净,又一头扎进书房,尽快收拾好了工作用的东西。
因为电脑刚被他亲手拆成了战损版,任务总结的书写工具被迫再次降级成了草稿纸和钢笔——如果不是这里没有漏雨的屋顶,卧室里又有正在按照自己的想法铺床的小卷毛,他几乎觉得像是回到了自己的个人梦域。
这种念头一冒出来,凌溯就又忍不住在书房里团团转了两圈。
他深呼吸了几次,尽力让自己显得更稳重一点,不那么像只追着自己尾巴打转的猫,去客厅的书架上给庄迭拿了几本书。
路过客厅的茶几的时候,凌溯停下来,检查了下应急药箱。
虽然早已经不是第一次发作那种毫无预兆的头痛了,但还是头一次,凌溯没吃任何药,那种像是炙烤着神经的痛楚就被一点点安抚了下来。
凌溯蹲在应急药箱的对面,看着那些被胡乱扔在里面、已经不知不觉塞满了整个药箱的止痛药盒。
他忽然迫不及待地想看见庄迭。
这种念头非常明确,凌溯关上药箱,顺手把它塞进了柜子深处。
他拿起自己要用的草稿纸、钢笔和给庄迭带的几本书,关了客厅的灯,囫囵抱着快步回去,推开了卧室的门。
小卷毛还在努力絮窝。
庄迭刚换完一整套床单被罩,正撸起袖子往枕套里塞枕头,听见开门声就抬起头。
他完全没想到凌溯居然会在家里的床上用睡袋,还是深蓝色的、毫无设计感和舒适度可言的那种——虽然凌溯已经紧急把它们全乱七八糟塞进了大衣柜,但庄迭还是在打开衣柜准备找夏凉被时,被从天而降的睡袋困住了足足十几秒。
“队长,你之前的那一套是冬天用的,现在会热。”
庄迭给他传授生活经验:“还有那套华而不实的床品……宠物小精灵很可爱,但它们不是纯棉的,既不亲肤又不透气,还有点掉色。”
凌溯咳了一声:“我知道,所以我才一直用睡袋……”
他停在门口,耳朵有点发烫,放下怀里那一大堆东西,快步过去想要帮忙。
庄迭已经利索地把枕头怼了进去:“不用,我经常干这个。”
在幼儿园的时候,每个小朋友的床单被罩都是小庄老师帮忙解决的。
说起这个,庄迭就想起了之前听到的内容:“队长,你以后不要再告诉小朋友没有奥特曼了,汽车人也是。”
凌溯老老实实接受批评:“好。”
庄迭把整张床修改成了最舒服的状态,单手一撑,轻巧地从床上跳下来,踩着地毯去接凌溯抱着的东西。
凌溯把那几本书交给了他,自己拿着纸笔,从衣柜里翻出了个折叠桌打开。
卧室的灯光很柔和,让庄迭的头发显得比平时更软。
凌溯把睡袋三下五除二塞回去,有点紧张地清了下嗓子:“除了这个,小卷毛,你——”
“除了这个,剩下的都非常满意,完全符合我想象里的卧室。”
庄迭猜到了他要问什么,一本正经接过话头:“我肯定是会租的。”
停顿了几秒钟,庄迭才又整理好了自己的想法,认真说道:“队长,我准备把这里作为长期据点,认真计划今后和你一起的工作和生活。”
凌溯像是忽然彻底松了口气。
他关上衣柜的门,把额头抵在上面。
有关在队员面前保持严肃温柔可靠的计划彻底告吹,他根本压不住那些冒出来的笑容。
虽然对庄迭会给出的答案有所预料,但一种如释重负的、仿佛是终于走到对岸的轻松眩晕还是瞬间裹住了他的意识。
这种眩晕让他有那么几秒钟想要就这么倒下去。
“那就先不管工作了。”
凌溯扔下手里的东西,他把地毯铺得够厚,那些东西掉下去也不会有什么噪音:“我的第一个申请,咱们先什么都不管,就这么歇一会儿……”
话还没说完,庄迭已经迅速批准了这个申请,伸手关了灯。
这里的小夜灯性情很温和,有点暗淡的、暖洋洋的光沿着踢脚线亮起来。
凌溯慢慢走回床边。
他几乎是一下就倒了下去,庄迭被吓了一跳,快步回来,检查过他没这么忽然昏过去才放下心。
庄迭花了点力气,连拖带拽地让凌溯好好躺在床上,给两个人一起盖好了被:“队长。”
“嗯。”凌溯闭着眼睛任凭他折腾,“我不困,小卷毛,就是稍微歇一会儿。”
庄迭其实也不太困。
刚才的工作量有点大,卧室的空调开得很低。庄迭摸索到遥控器,把温度调回去几度,掀起凌溯的手臂熟门熟路钻进去。
庄迭团成一团,贴着凌溯有点发凉的胸口,替他暖和着身体:“队长,你要写的任务总结是交给谁的?”
凌溯想了想:“准确来说是‘茧’。”
他并不意外庄迭会问出这种问题。
还不如说,以庄迭的敏锐程度,等到现在才问这个问题,已经是给他留出足够的时间来组织语言了。
“现在的情况,大部分时候做主导的都是茧。‘负责人’的意思是对茧负责的对接人……即使是总负责人也一样,可以理解成我们都在茧的调配下各司其职。”
凌溯说道:“我也赞成这种模式。”
如果按阵营来算,他并不是那种一味抵制程序和机器的派别。
这些总结,每一篇都是在一次任务失败后写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