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下头,看了看自己已经变成了树干的手臂。
他看着自己在阳光下的影子。
“也不一定就会这样。”
年轻人蹲在地上,眨了眨眼睛,闷闷不乐地抿唇看着他。
附近的意识你一言我一语地跟他聊着天,夸他挑选的蝴蝶皮肤非常漂亮。
零号想要开口,却仿佛被什么封住了喉咙。
零号用力按了按额头:“不——严格上来说这不是咒语……”
小卷毛走过来,抱住他帮他调整了下姿势,有点头痛地看着他的身体——仅仅只是一场梦,对方的意识就已经被干扰到了这种程度。
他下意识抬起头,看向靠在修复舱里的零号。
他必须的确相信那个椅子其实是木马玩具,相信自己的手里有一把手术刀。
要解决那些梦域,唯一的办法就是“修改认知”,但这原本就是一把双刃剑。
他早习惯了这种反应,这并不能怪其他人……毕竟能够把认知修改到这种程度,其实已经和精神失常只差一线了。
这个过程并不费力,当水到渠成的时候,自然就会知道该怎样做——如果实在不会的话,风会教你,草叶也会教你。
“让我伤害一棵用了一亿年来到地面、又花了几十年才得到自由,做了两千九百四十七次草才终于能开花的石头?”
迎上对方的视线,零号抬起手,轻易就让木质化的皮肤变回了原本的状态:“只要说服自己。”
他已经太久没开过什么玩笑了,尽全力开了一个,无精打采耷拉下去的小卷毛却还是没有跟着支棱起来。
他被短暂地拉进了那场轮回之中,那个过程无限漫长,又只不过是一个眨眼的瞬间。
零号垂着视线,并不看他,只是近乎挑衅地不断修改着他身边的物品。
他仔细研究了一会儿自己已经痊愈的手,又兴致勃勃地捡起那根录音笔看了看,把它揣进口袋里。
这些死亡和新生都不紧不慢、按部就班地发生着。
那一瞬间……他忽然意识到,这并不只是场棒得叫人舍不得醒来的梦。
做草的感觉超级好,既能接触它最熟悉亲切的地面,也能触摸流动的空气和太阳——它已经做了2947棵草了,积攒了足够的经验,接下来准备做一朵个头更高一点的花……
小卷毛抱着膝盖,蹲在那些棒棒糖前面,期待地看着他:“能帮我把它们变成草莓、菠萝和荔枝口味的吗?”
如果可能的话,他的确想这么做,不论付出什么代价……但他毕竟太危险、也太不稳定了。
他让那些五彩斑斓的鹦鹉羽毛消失了,又单手按住左眼,让变成雨水的颜色的瞳孔恢复了正常。
零号说:“好到……让我忍不住想留下来。”
会导致这种情况的原因很多,有些人是因为被连番打击、最终自我否认;有些人是因为实在无法承受某段过于痛苦的回忆;有些人则是因为自我认同与现实严重割裂,陷入了强烈的迷茫……
除了靠近海滩的部分,死者之境没有真正的时间的概念。
对方似乎也并不算太轻松,额间隐隐渗了一层薄汗,肩背却已经恢复了初见时的沉默凌厉。
“你手上的伤口已经痊愈了,绷带会自动脱落,一点疤都不会留。”
他破开了那颗茧。
小卷毛手里的扣子忽然凭空消失了。
对方伸过来的那只手不止捉住了纽扣,还捉住了他的手:“你想离开了吗?”
他好像已经很久没说过话了,又太过沉浸于这种轻松的惬意,以至于在醒来的那几秒钟里,甚至忘了作为人类开口的方法。
零号说道:“因为你已经太接近我们的世界了,我在理论上也能修改你……比如拿到你衬衫的第二颗纽扣。”
“也可以造物。”零号示意了下那些绷带和药品,又让手术刀出现在自己的掌心——这次他特意仔细地取下了刀片,“或者修改一些东西,比如给你的椅子变个造型。”
上一次短暂休假,在家里醒过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正站在阳台的边缘。
零号垂下视线。
小卷毛吓了一跳,飞快从小朋友专属的木马上跳了下来,瞪圆了眼睛惊讶地看着他。
老师对他的擅作主张十分不满,每一次发现他私下里用其他方法训练那些拓荒者,就会施以格外严厉的惩罚——多半都是把他扔进那些九死一生的梦域里。
阳光帮了它个忙,它先作为一件工艺品死去,又作为一小片光线下的影子重生。影子能选择的梦很多,它毫不犹豫地确定了目标,纵身投进了一片草坪。
小卷毛依然不动视线地看着他。
“我发现你们的世界很好。”
零号哑然,他靠回去闭了一会儿眼睛,轻声说道:“你的扣子还好好地在衣服上。”
“我只是想提醒你,我其实很危险。”
接着,他又飞跑去备品仓,埋头翻找了半天,把所有的库存都抱了出来。
它作为一件玛瑙工艺品又继续存在了不知多久,终于有一天,被人失手打碎在了地上。
他的问题出在他清醒不了多久了。
顶着一脑袋小卷毛的年轻人趴在椅背上,目光亮晶晶地看着他:“做了场好梦吗?”
“别害怕。”零号温声说道,“我不会伤害你。”
但小卷毛显然不在乎这个。
……
“你的小卷毛其实是直的……唔?”
零号笑了笑:“我醒来以后会愧疚到疯狂拔毛变秃的。”
对方每说一句话,那样东西也就跟着一同变了个样子。
他在一瞬间后睁开眼睛。
零号抬起手,超级恐怖地张牙舞爪比划了下:“这样呢?”
意识的轮回似乎并没有什么值得悲伤的部分,作为一个身份的结束,就是另一个身份的。
下一秒,那把椅子就变成了摇摇晃晃的木马。
这些情况……都跟他没什么关系。
“你的送话器其实是一根录音笔,跟我的同款。”
这种情况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了,他经常会毫无预兆地在现实中进入一场梦,等醒来后发现自己已经到了陌生的地方,而中间的一切记忆都完全空白。
做到这些的必要前提,是他是真的说服了自己“相信”这些事。
“我在外面漂流了太长时间,大部分库存都消耗光了,已经只剩这一个口味的棒棒糖了。”
年轻人愣了几秒钟,低头看向自己瞬间恢复了原样、甚至变得比之前更板正利落的衬衫。
他只要陷入任意一场幻觉,错以为自己是在什么危机四伏的环境里、或者是在一场大逃杀的训练中……就可能对那些可爱的居民造成无法想象的伤害。
“我可以做到很多事。”
零号的视线落在他身上,忍不住轻轻笑了下。
如果他在一个完全由认知构成的世界留下来,那么这里几乎可以被他随意更改和破坏。
“你穿着小熊睡裤和皮卡丘拖鞋。”
“用这个办法就可以了。”那双眼睛忽然跟着亮起来,“你一直跟着我,不能确定自己是在幻觉还是现实里的时候,就试着对我的头发念咒语。”
“你的意识是真的损伤得很严重。”
草叶曾经是一块埋在地底的石头。它好不容易随着地壳运动来到地面,兴奋地等着风化那一天,却又被开采去打磨成了玛瑙。
他抱着那几大桶棒棒糖,穿着舒服的小熊睡裤、踩着软底皮卡丘拖鞋啪嗒啪嗒跑回来,把它们一股脑放在零号面前。
拿出笔记本的小卷毛:“……”
他并没有任何主观上想不开的意愿——他猜测自己或许只不过忽然以为那是一场梦,在梦里从阳台跳下去是再简单不过的基本操作,只要适当调整认知就能轻飘飘落到地上。
他看着那个年轻人愣怔低头,摊开手掌,把纽扣还回去:“非常感谢你带我做的梦,这是我最好的一场梦。”
他看着自己质地变得乱七八糟的意识,没忍住抬了下嘴角,随手拔下两根鹦鹉毛,慢慢开口:“这就是正在失去‘自我’的表现。”
那个怏怏低头的年轻人蹲下来,自己埋头试图把扣子按上去:“我不觉得你很凶。”
生活在这种世界里,的确很难理解一滴水为什么变不成一只蝴蝶。
他停下话头,有点诧异地抬起视线,看着眼前依旧稳稳当当岿然不动的一脑袋小羊毛卷。
这还是在现实世界中,当他的认知无法改变身边的现实时,他至少能及时叫醒自己,从梦中清醒过来。
这次轮到零号怔了怔。
那阵风原本是一匹马,它还想跑得更快,就在变成一只游隼之后又变成了一阵风,接下来它准备做一只军舰鸟,听说那种鸟一个小时就能飞四百多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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