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天河疼得龇牙咧嘴, 他手忙脚乱地将帘子拿开,按着发痛的鼻子,只觉简直丢死人了。
但面对这样的囧事, 陈词表情变都没变一下, 眉眼间仍是淡淡的,似乎根本不觉得哪里好笑。
这让傅天河冷静了许多。
傅天河清了清喉咙, 假装无事发生, 走进窝棚。
陈词重新将目光投向机床。
他手边放着傅天河之前用废弃零件组装打磨成的小玩意, 问:“这个要怎么用?”
“三项定位器,安装在神经适配器上的,有些人在使用神经适配器时会感到头晕恶心, 装上这玩意之后就能改善许多。”
傅天河从机床下方的拉出个沉重的箱子, 从里面摸出两枚零件:“市面上的定位器卖得很贵, 但其实没多少技术含量, 自己在家做了,能卖不少钱。”
陈词点点头, 他不太懂这些机械工程方面的东西, 却也觉得有趣。
“还有这个, 是我用线圈自己缠的。”傅天河伸手拿过架子上的另一个小元件, “没事的时候做点电机什么的,这边公用的线路电压一直不稳, 有时候机床都带不动。”
傅天河说起自己擅长的东西, 原本就不少的话更多了,他如数家珍般给陈词讲完了架子上的大部分玩意,全都是他用废旧零件重新打磨制作的。
从垃圾场里淘来的废品从他手中摇身一变, 成为黑市上价值不菲的功能性元件。
按理说有如此精湛手艺, 傅天河怎么也不应该穷成这样。
就算陈词不怎么吭声, 傅天河也能看出他很感兴趣。
傅天河打开一旁的终端,道:“只要先编程好参数,机床就会自动按照要求完成,操作起来蛮简单的。”
他拿了块小钢板,给陈词做演示。
陈词盯着屏幕,站在傅天河身后,地下城的Alpha都没有随时喷洒阻隔剂的习惯,傅天河也是。
他正处在兴头上,琥珀木的沉香丝丝缕缕的散发出来,萦绕在陈词鼻畔。
像是橙色的森林,飘落着明亮的叶,在古老的温柔中寂静。
陈词默不作声地抬手紧了下脖子上的颈环。
还好,特质的抑制剂让他对Alpha信息素有较强抗性,在低浓度时鲜少收到压迫,或者被引出被动反应。
“就是这样。”傅天河一步步操作,很快将切割好的铭牌拿下来,吹去上面的碎屑,笑道,“给。”
陈词接过来,金属片被切薄,边缘都做了圆润处理防止割手,正面刻着“九月”的字样,被植物的枝条环绕,背面是一只可爱的小猫。
还不错。
“好学吗?”陈词问。
“挺好学的。”傅天河道,“我教你?”
陈词:“改天吧,我该回去了。”
傅天河想到时间确实不早了,九月大晚上过来找他,还专门等到下班,肯定有重要的事情。
他刚才想问,被一帘子拍在脸上。
“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陈词点点头,他似乎也觉得不太好开口,沉默了片刻,才迟疑道:“我想要一张能去到顶层的通行证。”
“顶层?”
傅天河颇为意外,在辰砂各大区域之间通行需要通行证,其中就属前往顶层的最难得到。
陈词嗯了一声,正常情况下,应该先解释一下为什么需要通行证吗?
大概是吧,但他又觉得好像没必要说这么多。
没等陈词决定要不要解释,傅天河就道:“嗯……虽然有点难搞,也不是不可以吧,你什么时候要用?”
“后天早上。”
“那我先联系一下人,争取明天一早就拿到,我们到时候再联系吧。”
他没问为什么需要,就答应了下来,也免了陈词继续琢磨的功夫。
陈词松了口气,诚心道:“谢谢。”
“小事。”傅天河摆摆手,“以后有事可以直接给我发消息,不过你要是想来找我,当然也没问题。”
“好。”
房间内一时安静下来。
陈词将铭牌放进兜里,轻声道:“那我先走了。”
傅天河正处在孤A寡O共处一室地自我羞涩中,回过神来:“啊?啊,好,我送送你。”
这边乱七八糟的人很多,傅天河不放心陈词一个人回去,他把陈词送到最近的车站,陪陈词等巴士到达。
陈词全程没有再说别的话,他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聊天吗?聊什么呢?
十几年来,他整日独自待在白塔内,能见到的人屈指可数,大部分时间都沉默着。
傅天河想着要怎么搞到通行证,也没像往常那样,主动挑起话题。
好在车很快到站。
“路上小心。”傅天河嘱咐道,“记得看消息,说不定明天我们要一起去。”
“好。”陈词答应下来。
巴士停靠在路边,车门打开,上去之前,陈词突然回头,留下一句:“耳塞和眼罩很好用。”
傅天河还没反应过来,车门就已经关上了。
他透过玻璃看到陈词刷了终端,然后一路走到后排靠窗的位置,坐下,将帽檐拉低,配合口罩将脸严严实实遮挡。
好用吗?
傅天河忍不住傻乐起来,他一直目送巴士消失在路的尽头,才抓了抓头发,回去自己的狗窝。
——要怎么才能拿到通行证呢?
.
陈词走进小区,熟练地绕过上方管道漏水的区域。
来到地下城的第三日,陈词自己玩了一整天。
早上七点半,他乘车前往隔壁的12号信息处理区,一直到达边缘,陈词走在无人的小道上,透过巨幅玻璃幕墙望着远方沉沉的海。
之后他乘坐电梯,经过集中管道区,到达上方的动力室。
动力室是信标的心脏,从海底抽取而来的能源经过过滤和检测,在选洗区做精细化处理,最终通过管道送到这里。
在动力室上方,是净水系统和生产车间,辰砂的主要功能区围绕动力室展开,笼罩在轰鸣之中。
动力室不适合人长期居住,陈词只是看了一圈,就去了旁边的信息存储列阵。
辰砂的大脑在最底层,两大CPU由厚实的冷凝层包裹,与外壁和钻井隔开,海水在冷凝层不断循环,为CPU降温。
中间是由信息处理区,能源选洗区,动力室,信息存储区,净水系统,生产车间和供水站组成的核心。
大部分人生活在中上部位的生态缸、农场和居民区里,在中下部居住的大都是负责辅助辰砂的工人,好比傅天河。
陈词在不同区域之间穿行,尽可能看过更多地方,一直参观到晚饭时间,才回到13号信息处理区。
后天就是他和陈念约定好换回来的日子。
而想要回到顶层,必须要通行证。
在运输部工作的德雷克有通行证,但陈词不可能去找对方,德雷克和陈念的关系不单纯,如果和他见面,很难说会发生怎样的事。
目前为止,陈词在地下城认识的人就只有傅天河一个。
所以陈词去求助了傅天河。
好在傅天河愿意帮他,再一次愿意帮他。
陈词走进楼道,二楼的电表箱敞开着,一只老鼠趴在箱体中,嘴里叼着光秃秃的肉色幼崽,似乎想在内壁上筑巢。
陈词停住脚步。
楼道里灯光昏暗,他打开终端的手电筒,仔细观察着这只硕大的老鼠。
它身上灰棕色的毛发杂乱,尾部无毛,好像还覆着细小的鳞片。
老鼠根本不怕人,面对陈词的注视,鼻子不住嗅着,自顾自地做着自己的事。
它的眼睛是黑色的,和陈词最常见的白毛红眼的不同。
陈词围观它把巢穴筑好,才回去家。
姜岱在书房里工作,陈词没有打扰他,来这里的时间太短,他还没想好要用怎样的态度面对当年的管家。
可能等换回去之后,就不再有机会见面了。
临睡之前,陈词收到了傅天河发给他的消息和定位地址。
“明早来这边一趟吧,我们找个人帮忙。”
陈词点开定位,地图上显示那是一家纹身店。
他回了句“好”,不知为何,莫名安心许多。
陈词不清楚傅天河会怎么获得通行证,但好像他已经默认了,对方真的能帮他弄到。
陈词戴上放在枕头底下的耳塞,窗外滴水的声音立刻轻得几乎听不到了。
他闭上眼,昨天去游乐园赢来的毛绒熊躺在身边。
一夜安眠。
第二天一早,陈词对照地图,乘车来到位于北区商品街的纹身店。
店面比他想象中还小,几乎只是个仅供两人并肩走进去的长通道。
……是这里吗?
陈词在外面观望了几分钟,傅天河从里面出来,就见他站在门口迟疑,道:“到了怎么不说一声?快进来。”
陈词这才跟着他走进店铺。
纹身店里一股药水的特殊味道,傅天河走到通道尽头,掀开门帘,陈词钻进去,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
但这才只是第一层。
傅天河又打开侧旁一扇不起眼的门,沿着陈旧的台阶向下,两侧的墙很窄,头顶吊灯发出惨败的光。
傅天河回头看了眼,轻声道:“别害怕。”
精神力迅速向下,勾勒出地下空间的轮廓,竟然很大。
“嗯。”陈词跟在傅天河身后,一级级走下台阶,最终踏上了瓷砖地板。
这是一家开在纹身店下面的黑诊所。
消毒水的味道很重,带着口罩的医生从一侧的房间里走出来,手套上还带着新鲜的血迹。
医生把手套摘下来扔进医疗废品箱,对傅天河道:“老样子?”
傅天河:“不,今天带人去黑市一趟。”
医生看向傅天河身后被口罩帽子遮得严严实实的陈词,嗯了一声:“去吧,顺便给我捎点货。”
傅天河答应下来,带着陈词继续向前走,他们到了诊所最内侧的角落,推门进去。
又是向下的长走廊。
走了大概五六十米,一扇门挡住去路。
“到了。”傅天河侧身,无机质的假眼在黑暗中仿佛泛着光,伸手为陈念打开那道锈蚀的铁门——
非同寻常的喧闹声浪潮般涌来,怔忪的那刻,陈词耳边响起傅天河欢快的声音:
“欢迎来到黑市。”
陈词定了定神,迈步走出门。
他有听闻过黑市这种地方的存在,但没想到能直接过来。
看起来这是一片两层区域间的空腔,被改造成了非法交易的集市。
大大小小的摊点摆在两边,店面更是多的数不清,粗略看去,甚至比上方的商业街还要繁华。
“我做的元件就经常拿到这里卖。”傅天河为陈词介绍,“基本上想要的东西都能在这边找到,只要有足够的钱。”
“包括通行证吗?”
“嗯,包括通行证。”
傅天河带着他直奔早就查好的店面,不起眼的店铺不断有客人来往,从表情上看,显然每个人都拿到了他们想要的东西。
两人走进店面,里面的只有一张前台,客人想要什么需要在此咨询,谈好价格后店家才会到后面拿东西过来。
“有去顶层的通行证吗?”傅天河问。
店员抬眸看了他一眼:“有。”
“多少钱?”
店员报了个价,陈词忍不住皱眉,这个价钱对地下城的人来说,是一笔不菲数字。
傅天河开始砍价:“再便宜点,9700奥吉。”
店员:“卖不了,现在查的严,每一张通行证都不是那么好弄出来的。”
傅天河:“9800呢?”
店员:“11000,不能再低了。”
傅天河啧了一声,就在他要再度开口时,陈词扯了扯他衣角。
傅天河回头,Omega少年那双琥珀色的眼瞳严肃,对他低声道:“太贵了。”
“没事,昨天晚上我买了一批元件,有钱的。”
陈词:“架子上的那些都卖掉了吗?”
傅天河:“不是,现做的。”
陈词沉默一瞬,问:“昨天你几点睡的?”
傅天河笑了下:“这你就别管了。”
他回头对店员道:“10500,行吗,行我就买了。”
店员在心里算了下,点头站起身:“稍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