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水分成一块一块,具有不同的颜色,俯下身去看,甚至还能发现洋流的方向。
青藏高原上一座座耸立的雪山,平坦处城市的建筑群,同样细致到像是等比例缩小。
沙弗莱尝试着启动操作台,但无论他怎么按,屏幕都没有任何反应。
傅天河凑过来看了两眼,他突发奇想,牵着正在仔细观察沙盘的陈词手腕,将少年的手掌轻轻按在屏幕上。
这是月光大门给他的灵感,既然这个游戏也是他们探索月光之旅的一部分,那说不定也会有所牵连。
沙弗莱见状,也握住陈念的手,按在了屏幕的另一侧。
无事发生。
“好吧,看来是我猜错了。”傅天河挠挠头发,将陈词的手放下。
陈词瞥了眼毫无动静可言的操作台,继续盯着沙盘,最后将视线移到了月光的模型上。
沙盘做得非常精致,第六信标也按照现实当中的具体情况,规模略小于其他信标。
“它为什么没有塌呢?”
陈词低声自言自语道,他绕到沙盘的北侧,最靠近格陵兰冰雪高原的地方,伸出手。
少年的指尖距离信标顶端,只有一寸之遥,他紧盯着月光模型,同样,其他人的眼睛也紧紧盯着陈词的手指。
陈念屏住了呼吸,他隐约知道哥哥也许想要做什么,但不太能够理解确切的原因。
是想要模拟和现实相同的情况吗,但哥哥又是怎样作出判断的?
几秒钟的停顿后,陈词的手指终是继续向前,不带任何迟疑。
他几乎是轻而易举地,就将月光推倒。
信标的模型在众人眼前坍塌,无声地轰倒在冰雪高原上,成为重伤之后蛰伏的巨兽。
然而料想当中的屏幕亮起并未出现,就连沙弗莱的心都猛然向上一提,以为是陈词做出了错误的判断。
把信标弄塌容易,想要将它重新恢复成原状,几乎是不可能的。
他们做错了选择,是不是就意味着在这最后一步,失败了?
但陈词那双琥珀色的眼眸仍旧平静。
他双手捧起太平洋当中的海水,泼到了沙盘外面,海水洒在地板,留下一片湿润的痕迹。
就这样捧了两下水之后,陈词抬眼,对讶然的其他三人道:“帮帮忙。”
陈念:“啊?”
沙弗莱一下子明白了陈词的意思。
未曾倒塌的月光,还有似乎要小一些的陆地面积,都表明着沙盘代表的并非现在这个时间节点。
陈词将信标推倒,再通过调整海水量的多少,将陆地面积恢复,以此进行时间节点的调节。
但有一点是沙弗莱之前从未注意到的,从过去到现在,海平面其实是在降低的吗?
海平面降低,本应该是个大新闻。
但在一千多年的时间里,数不清有多少次这样的新闻引发轰动,结果没过上几年,水位又继续回升,用事实证明,那只是因潮汐或者其他不明影响造成的正常波动。
久而久之,人们都已经麻木了,全球性海浸灾难似乎会一直持续下去,永远没有结束的时候,大家早就习惯了在信标当中的生活。
如果想要领略陆地上的风光,就去一趟青藏高原,或者进入到电幻神国当中,看一看海水消退之后的世界。
陈词的专业是海洋科学,对相关信息本就比较敏感,在遭遇希拉的小岛中,他和傅天河于山洞找到气象员们留下的观测日志。
日志最后的数据显示,海水已经淹到了洞口下方,安全起见,所有人员就此撤离,但他们登陆之时,海面离洞口已经有了二百多米的距离。
之后他住在卓玛措家里,和当地的哨兵团队有了些许交集,也从这些原住民口中得知,海滩的面积每年都会扩大一些。
结合电幻神国的存在,陈词猜测,也许从最近几年起,海平面的下降不再是偶然。
众多看似毫不相关的现象,其实都可以串联到一起。
信标,水位,月光,游戏,Ashes。
整个沙盘里的水在几人的干扰下,产生波动,冲击着陆地和信标。
陈词紧盯着水面,突然道:“停。”
其余三人立刻停住,陈念的手还在水里,他双手松开,原本要被捧走的水,重新汇入海洋之中。
水位高点没关系,可以再慢慢地减,要是低了可就真难办了,大家都随意把泼出来的水浇在地上,很难再重新收集起来。
如果非要回升,嗯……好像就只能靠着撒尿了,那样也未免太没下线了点。
大家将手全都收回去,被搅动的水面逐渐平静,地图终于和他们最习惯的样子完全一致。
一直没有动静的控制台屏幕突然亮了。
“太好了!”陈念欢呼一声,沙弗莱立刻查看情况。
陈词默默松了口气,他其实也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眼下成功,说明他的思路是对的。
“好厉害。”傅天河在他耳边轻声道,面对Alpha的夸奖,陈词睫毛轻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他抿起唇,假装什么都没听到。
早就不是第一次接受夸奖了,为什么还会有这样奇怪的反应呢?
控制台上只有一个程序,运行之前,沙弗莱想办法进入了后台查看程序,意外地发现其中满是混乱代码。
如果他直接选择运行,整片空间大概率都会因此崩溃。
他眉头紧皱,从头开始梳理,里面有很多内容都相当熟悉,他在为辰砂进行核心程序维护的每一次,都会浏览过众多绝密的核心文件。
那是信标作为超级计算机,赖以运行的基石,凝聚人类全体智慧制造出来的底层代码构架非常优秀,才能在千年之中都不出现什么严重的问题。
而现在,它出现了很多沙弗莱无法理解的错误。
如果非要形容的话,就是晾衣架和恐龙蛋的区别,风马牛不相及。
编程语言碳基生物和硅基生物进行交流的桥梁,如今这座桥由于莫名其妙的未知原因,被破坏掉了,搞得就连沙弗莱都束手无策。
有什么东西影响了信标。
沙弗莱想到他进入三水内核时,看到的淤泥和蠕虫,还有生长在三水胸口里,活着的树状生物。
他一直都以为是原初生物袭击信标导致的,如今看来可能另有隐情。
“这些东西我有点看不懂。”沙弗莱坦诚地承认了自己能力有限,“我尽量尝试一下,至于结果如何,也没法说准。”
傅天河:“没事,你是我们四个当中最懂的,你要是搞不定,那应该就没别人能解决问题了。”
沙弗莱专心研究程序的问题,其余三人就去房间的各处查看,希望能够找到什么其他的线索。
从倾斜的通道中出来之后,会出现在墙壁上的信息和画面就都消失不见了。
这处空间并不算多宽敞,很容易就把它全部搜索过一遍。
傅天河在角落里找到个箱子,他喊住就在测旁的陈词,轻声问道:”要打开吗?”
陈词:“嗯。”
箱子打开,里面出奇的什么东西都没有。
傅天河咦了一声,他不信邪地把手伸进去,却突然感觉好像陷入了某种柔软又黏腻的东西当中,每一根手指都被湿漉漉地纠缠。
“啊!”
傅天河瘆地大叫一声,他立刻把手抽出来,在空中疯狂甩着,那些东西溅上墙壁,立刻显现出模样,让一小块墙面又成为了不久之前才刚见识过的马赛克模样。
傅天河见状,当即僵在原地,不敢动了。
陈词见状,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快步回到沙盘旁边,仔细去看月光附近,尝试着用手去触碰。
同样有黏黏的感觉。
陈词将手伸到最近的水中,液体被洗去,但仍然能够明显感觉到这一片的水和其他地方有非常轻微的不同,里面掺杂了东西。
如果说沙盘意味着现实,那么这个黏黏糊糊,会对周围产生巨大影响的无形物质,代表的应该就是Ashes了吧。
在信标眼中,Ashes是看不到的,只有真正接触,才能察觉到异样。
但那个时候已经晚了,它会对内部的产生某种侵蚀。
陈词有点不太明白。
研究表明,Ashes是一种相当特别的无机物,它能够侵染人体,表现出寄生习性就已经非常匪夷所思了,难道说还能对信标这种机械结构留有影响?
陈词想到不久之前,从月光大门的门缝里疯狂涌出,仿佛同傅天河体内Ashes相互呼唤的紫色晶体。
嗯,反正事情都已经这么离谱了,再离谱一点,好像也问题不大。
陈词将手收回,他无法看清那些黏腻物质是如何在海水中扩散的,但无论如何,它们都会随着洋流的模拟,扩散到整个沙盘。
就像Ashes传遍整个世界。
“沙弗莱。”陈词把正在埋头解密的Alpha叫住了。
沙弗莱眉头拧着,简直一个头两个大,他抬起头,用眼神询问陈词怎么了。
“不要弄了。”
陈词抬头,他盯着头顶的天花板,目光却似乎穿透其中,看到了隐藏在后面更为深层的存在。
“我不知道已经到现在这个地步了,为什么还要设置太多谜题来拖慢我们的脚步。”
“既然需要我们四个去解决问题,也只能是我们四个前去,那众多作为考验的存在,又有什么意义呢?”
陈念愣了半秒钟,骤然反应过来,陈词是在和信标对话。
天啊……
纵然已经相当熟悉陈词的行事风格,陈念还是被哥哥的干脆和决断惊到了。
陈词顿了顿,继续道:
“如果说我们此刻在这里做的事情,会对现实产生影响,那你们可以随意继续,但如果只是为了单纯考验我们,我想不通到底能有什么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