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凡是个宅龙, 没跟谢云澜在一起前，千万年都宅在幽冥中，哪怕那里只有万古不变的黑暗, 他也始终如此, 而跟谢云澜在一起后，他又整天宅在谢云澜身边, 可以说, 若非他无法将自己的龙形变得特别小，他可能会直接把自己当成挂件盘在谢云澜身上。

    但，就这么宅的一条龙, 竟然毫无预兆地出门了？

    哪怕只有短短三天，但依然让谢云澜很是匪夷所思了一番。

    他想不到沈凡会去哪儿, 便干脆不再想，反正他的龙三天后也就回来了，与其思考这种早晚会知道答案的问题, 不如思考该怎么哄对方。

    他至今都没搞懂昨天沈凡为什么突然会生气, 但根据谢云澜在凡间听同僚们谈起的与媳妇相处的经验，媳妇莫名其妙发火时, 弄清缘由又或者理论对错都是在火上浇油，正确解法唯有一个, 哄就是了。

    谢云澜为此专程又下山了一趟, 灵剑宗太偏僻，上回下山他走了半天也只找到一处小市集, 市集上虽说也有卖点心的，但到底样式不太精巧, 口味也有些粗糙, 这回他走得更远, 用了一天的功夫，到了最近的一处县城，在城中最好的点心铺好好挑选了一番，带着一摞打包好的精品点心回去。

    回到宗门时，已经是深夜，一般弟子的住所都在齐云山东麓那一片，唯独谢云澜住在后山禁地中，平日里有只龙住在那被改造成温泉的潭水里，一听到他回来就会从水里探出脑袋，过来蹭一蹭他。

    日日如此，他倒也不觉得有什么，但是今日夜归，流水声依旧哗啦，潭水中却不会再有一只龙立刻探出脑袋来迎他，谢云澜方才发现这禁地又大又空，寂寥如斯。

    谢云澜是个勤勉的人，在凡间修习武艺时寒暑不停，来到灵剑宗后也日日修行，学会用打坐代替睡眠后便没有再睡过，不像大部分弟子那样，偶尔会给自己偷偷懒，好好睡上一觉。

    他未曾有一日懈怠，但今夜，谢云澜看着那无龙看守的宝藏堆，突然不想再修行，他从恶龙宝库掏出一坛不知道原主是谁的竹叶青，一个人对月自斟自饮起来。

    待到一坛酒喝尽后，谢云澜也染上了些许醉意，他合衣而卧，在沈凡的宝藏堆边躺下，感受着这些宝藏上沾染的龙气，便好像沈凡未曾离开一样。

    月上中天，谢云澜沉沉睡去。

    意识本该在睡梦中下沉，但猝不及防的，谢云澜又一次醒过来。

    他睁开眼，看到四周缭绕的云雾，甚至不光在四周，他脚下踩着的，也是一团云雾。

    谢云澜愣了愣，御剑飞行是筑基后才能习得的能力，他目前还不会飞行，仅有一次在九天遨游，是坐在沈凡的龙角旁，而眼下这云雾缭绕的场景，就十分像当时他在沈凡的龙角旁所看到的。

    这里是天上？他怎么会到天上来的？而且他怎么能站在这缥缈的云雾上不掉下去？

    谢云澜迷惑着，他分明记得，他在入睡前还在……是了，入睡前，谢云澜突然醒悟过来。

    “是梦境……”他喃喃着。

    在他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隔壁的云朵也突兀地散开，露出一个熟悉的人影。

    “好久不见！不对，或许应该说新婚快乐？但好像距离新婚也有点远了，还是说好久不见吧！”梦泽君坐在云朵上自说自话着跟谢云澜打了个招呼。

    谢云澜：“……”

    在谢云澜无言以对的时候，梦泽君拍了拍屁股下的云朵，这云朵便像是被驯服的马匹一样，听话得驮着他移动起来。

    云朵把梦泽君驼到谢云澜所在的这片云朵上，两片云朵融合成了一个更大的云朵后，梦泽君也和谢云澜站到了一起。

    “……好久不见。”谢云澜终于还是回应了一句，算起来上次见到梦泽君还是两年前，确实是许久未见了。

    但是故人相逢，撇去那片刻无语的心情，却也没有多少喜悦，他皱着眉头，问：“出什么事了？”

    梦泽君每回出现都是因为一些重要的事，比如他上回出现是为了阻止沈凡入魔后屠城，这一回突然再出现，又恰好赶上沈凡离开的第一晚，就不免让谢云澜产生一些不好的联想。

    他急声道：“是沈凡吗？他出事了？”

    “额……是出了点事……”梦泽君从谢云澜的神情上意识到对方误会了，连忙解释道，“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只是我觉得，这个难得的场面，你不应该错过。”

    “什么场面？”谢云澜不解道。

    “你往下看。”梦泽君话音落下的同时，他和谢云澜脚下的这片云雾就突然散开了一个缺口，缺口中映照出云层下的景象，是绵延近万里的山峦。

    “昆仑山？”谢云澜认出了这座山脉，昆仑山脉自天地初开后便屹立于世，千万载都不曾有丝毫变化，这短短两年自然也没有，唯一不同的是，其中一处山麓上，眼下正被一团巨大的阴云笼罩着。

    阴云中传来隐隐绰绰的声响，像是被什么东西所隔绝，听不太分明，所以在云层上的谢云澜也一直未曾注意到下方，直到此刻，梦泽君挥手散开了他们脚下的云层后，那隔绝了阴云中声响的屏障似乎也同时露出了一个缺口，巨大的轰隆声在谢云澜耳畔炸响，像是雷鸣，像是风嚎，又像是龙吟。

    龙吟？在这个联想出现在谢云澜脑海里的同时，他也看到了那从阴云中露出的鳞片和爪牙，距离隔得太远，又有阴云遮挡，他看不太分明，但他依然可以从那长蛇样的轮廓中辨出，那在阴云中发出巨大声响的东西是龙无疑。

    还不止一条，证据就是谢云澜从那阴云的缝隙中看到了两种截然不同的鳞片，一种是银白色的，模样很熟悉，应该是冰夷，另一种鳞片则更加熟悉，犹如夹杂着青色花纹的墨玉，正是夜夜跟他睡在一起的那条。

    “沈凡？”谢云澜从突然被拉入这个梦境开始就在迷惑，现在则愈发迷惑，“他们在……打架？”

    “显而易见。”梦泽君说。

    那阴云后的两条龙正缠斗在一起，两位龙神的庞大神力在那阴云组成的结界里互相冲击，他和谢云澜所在的这片云层还好，毕竟距离比较远，又有结界挡着，但是在那阴云中心，却是疾风烈烈，电闪雷鸣，狂暴的力量相互碰撞时，连空间都在震荡。

    “为什么？”这件事离奇得让谢云澜觉得自己仿佛在做梦，不，他好像真的在做梦。

    他不由向梦泽君求证：“这是梦境还是现实？”

    “当然是梦境，不对，你看到的不是梦境……”梦泽君语言混乱了一会儿，才捋清逻辑，说，“我的意思是，我们现在在梦境之中，但是你看到的，是此刻，在现实里真实发生的事。”

    所以，这两条龙是真的在打架。谢云澜明白了，他又问：“他们为什么打架？”

    沈凡昨天先是莫名其妙的生气了，今早又莫名其妙地离开，到了晚上，他竟然莫名其妙地来到昆仑跟冰夷打起了架，这发展快得让谢云澜一阵恍惚，怀疑自己是不是漏了哪集剧情。

    这个谜题让他自己来解大概一辈子都解不开，但幸好，这里还有一个旁观者清的。

    “因为你。”梦泽君语出惊人，未等谢云澜从惊愕中回过神来，他又自言自语地补充了一句，“也不对，烛阴打架是因为你，冰夷打架只是在守护领地。”

    谢云澜：“……”

    在听到“守护领地”这个词的时候，他突然有了种不好的猜想，难不成恶龙沈烦烦的抢劫范围已经扩展到了……

    “没错。”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梦泽君作为旁观罪恶发生的人证证明道，“烛阴就是来抢劫的，虽然他不承认，只让冰夷主动把昆仑山最好的仙草交出来，但我觉得这种行径本质上就是抢劫。”

    谢云澜：“……”

    很好，事情一下清晰了，沈凡让冰夷主动交出仙草，依双方的关系以及冰夷的性格自然绝无可能，所以两条龙就打在了一起。

    但是谢云澜仍有一事不解：“他为什么突然来昆仑山抢仙草？”

    他没指望从梦泽君身上得到答案，毕竟跟沈凡日夜相处的自己都不清楚，梦泽君又怎么会清楚，他只是借着问话的方式来整理思路。

    但梦泽君却说：“因为你咯，他给你的筑基丹你不收，转头却收了别人给的，并且别人给的筑基丹品质还比他给的好，这不就一怒之下来昆仑山抢仙草了。”

    他一边说还一边感叹着：“没想到龙的嫉妒心和好胜心竟然如此强烈。”

    谢云澜：“……”

    好了，现在一切都明了了，但他已经不关心真相了，他只想知道——

    “你为什么那么清楚？”谢云澜缓缓说，知道他跟沈凡在一起的事也就算了，毕竟那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不算什么秘密，为什么连昨天发生的事梦泽君都一清二楚？

    “额……”梦泽君可疑地停顿了一下，随即说，“这个不重要！”

    不，这个很重要。谢云澜微微眯起的目光中清晰地透露出这一想法。

    其实他并不能对这位梦境之神真正做什么，甚至沈凡大抵都无法在梦境中奈何对方，但或许是出于心虚，梦泽君被他看得渐渐缩下脑袋，待到无处可缩的时候，他举手投降道：“好吧，我从你的梦境里看到的。”

    谢云澜深吸一口气，不敢置信道：“这两年里你一直在偷看……”

    “没有！！”犹如被踩了尾巴的猫，梦泽君声音都高了两个度，他指天发誓，“我没有那种变态的爱好！我只是先发现昆仑山上有两条龙在打架，想弄清楚原因才去看了你的梦境，而且只看了近期的一些内容，那些非礼勿视的部分我都很自觉的没有看哦，真的！”

    谢云澜：“……”

    在他想着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把这位梦境之神灭口的时候，远方传来一声比之前都要巨大的声响，谢云澜当即顾不得其他，连忙转过头，看着那阴云的方向。

    在两位龙神的庞大神力冲击下，阴云组成的结界此刻出现了一道裂痕，那巨响声便是由此而来，虽然结界还未完全碎裂，但他们再打下去，破碎也只是时间问题。

    谢云澜并不关心这结界的好坏，他只关心沈凡，这一番激斗下来，沈凡也不知道受伤没有，虽然这场架完全是恶龙沈烦烦挑起来的，但人心都是偏的，无论对错，谢云澜都下意识地担心对方。

    可他努力去看，却总因为距离和阴云的遮挡看不分明，不由转头问梦泽君：“能不能让这朵云凑近点？”

    “不能，”梦泽君说，“离太近了会被他们发现的。”

    谢云澜：“……”

    所以你现在也是在偷看吗？

    谢云澜正在腹诽时，梦泽君想了想，突然伸手拽了一团云朵下来，他将云朵放在手里像是捏泥人一样揉搓，片刻后捏出一个前大后小，两端都装了透镜的奇怪长筒状物品。

    他捏了两个长筒，捏完后一分为二，一个给谢云澜，另一个则架在自己眼睛上，介绍说：“这是望远镜，用这个就看得清楚了。”

    谢云澜依着他的模样将望远镜架在眼睛上，远方的景象一下被放大了数倍，他也终于可以看清战局中的模样，还好，沈凡似乎没受什么伤。

    他心下稍松，但这么打下去也不是办法，他又问：“有什么办法阻止他们？”

    “阻止干嘛？”梦泽君拿着望远镜看戏，正看得津津有味的，“两条龙打架可不多见，尤其打架原因还是因为一个人类，你们人类把这种剧情叫做什么来着？对了，红颜祸水，好像有点不对，那就叫蓝颜祸水吧！”

    谢云澜：“……”

    这辈子都没想到自己的姿色竟然还能用上“祸水”这个词形容，沈凡的容貌分明才更像是“祸水”。

    不对，谢云澜将自己被梦泽君带跑的思绪拉回来，说：“天界就任由两位神明打架，没有人管吗？”

    谢云澜并不了解天界，沈凡没有跟他说过，但根据他自己的想象，大抵就像人间的朝堂一样，除却各司其职的神明外，怎么也该有个维持秩序的机构。

    可梦泽君的答案却是：“没有，管这个做什么？其实神明之间互相打架是很平常的事，有时候是因为地盘冲突，有时候是因为性格不合，又或者单纯看不顺眼，太多了，我就跟不少神打过架呢！”

    “……是因为你偷看他们的梦境所以被追着打吗？”谢云澜一语说中了真相。

    梦泽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