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默是灵剑宗的一名新弟子。

    他原本只是个生活在荒野山村里的平凡少年, 也不知道是撞了多大的运，竟然通过了灵剑宗一年一度的收徒大典，于今日正式拜入山门。

    灵剑宗建在深山中, 山中常年环绕一层障眼的雾气，从外面看就是一片再寻常不过的山林，但到了内里, 才发现内藏乾坤，别有洞天，高大的建筑依山而建，汉白玉铺就的阶梯拾级而上, 雕梁画栋, 富丽堂皇，百年大派的宏伟气派扑面而来，让周默这个从未见过世面的山村少年惊叹连连。

    因为是今日才拜入山门, 修行事宜还没开始，周默此刻闲暇无事，便在门派中四处闲逛起来。

    他被门派中宏伟的建筑晃花了眼，新奇地左看右看，同时也越走越远, 一不留神，在山中迷了路。

    正茫然不知该怎么回去时，恰好, 他遇到了一位同门，连忙拦下问路说：“师兄，请问下山的路怎么走？”

    师兄闻言打量了周默两眼, 说：“怎么没见过你？新来的？”

    “嗯。”周默点点头, “我今日才入门。”

    “哦对, 今天是收徒大典。”师兄被这么一提醒，才想起今天是门派收徒的日子，面前的想必就是新进门的小师弟了，便热情道，“山路不好辨别方向，而且咱们门派为了防止外人误入是在山中布置了迷阵的，我给你指了你估计也得迷路，这样吧，你跟着我，我带你下山，不过我得从后山那边走，要绕点路。”

    这样顺道还能去后山逛逛，本就想参观门派各地的周默自然一口应下。

    师兄弟二人结伴上路，这位不知姓名的师兄不光热情，他还很话痨，一路上都不需要周默主动问，就滔滔不绝地跟周默介绍起了门派历史。

    “咱们灵剑宗虽然在凡间没什么人知晓，但在一众仙门中可是实打实的名门大派，顾名思义，咱们门派主修剑道，剑道跟寻常的道统可不一样，别人从练气打坐开始，咱们得从练剑开始，就最简单的挥剑动作，起码得每天练个三五百次，一天下来胳膊疼得夜里都睡不着觉。”师兄回忆起了自己刚入门时的光景，语气很是唏嘘，但随即又变成了幸灾乐祸，他怜爱地看着周默说，“你也就是刚入门，过不了几日，你也会经历这些的。”

    周默被吓住了，做剑修竟然如此辛苦，他有些后悔地问：“入了门后一定得修习剑道吗？”

    “倒也不是。”师兄指着前头那座山峰说，“住在那座云居峰的清风长老修习的就是符箓，咱们灵剑宗只是主修剑道，修习其他道统的也是有的，主要看你适合什么。”

    周默闻言稍稍安下了心，他又问：“师兄，左边那座山峰是做什么的？也住着一位长老吗？”

    “当然不是，”既然说到这儿了，师兄便干脆又跟周默介绍了一下门派各地的用途，“那边是试剑峰，比剑用的，那边是静心殿，打坐修习用，那边是雁回峰，掌门住的，后山那边，是咱们门派的禁地……”

    说到这里师兄神色突然严肃起来，他告诫道：“凡间那些话本最喜欢写某某弟子到门派禁地中获得了什么奇遇，你可千万不要信，禁地就是禁地，擅自闯进去可是要倒霉的！”

    周默的小心思被师兄一下说中了，听到禁地两字时他确实有那么一丝想进去看看的想法，不由讪讪地笑了下：“师兄，禁地里到底有什么？很危险吗？”

    “危险……也算是危险吧，毕竟禁地里可是有一只……”师兄说着说着下意识朝禁地方向看了一眼，这一眼恰巧看到一个年轻男人正在禁地门口徘徊，身上还穿着他们宗门弟子专属的白色道袍。

    这场景再熟悉不过了，就像周默一样，这些年轻弟子越是不让他们干什么就越是想干什么，估计这又是想去禁地冒险的新弟子。师兄当即呵斥一声：“那边的！做什么呢！”

    他带着周默朝禁地入口处走去，那年轻男人同时也朝他们看过来，看清对方面孔时，师兄和周默同时一怔，惊愕这位同门竟然生得这般好看，修道中人可以改善体质，便是原本丑陋平凡的面容也会随着修为的提升而慢慢变得英气，但这种后天所带来的变化跟的面前之人浑然天成的样貌完全无法相比，硬要对比，那便如水头极佳的天然美玉和人工染色的玻璃一般，后者简直是自取其辱。

    “你也是新来的弟子吧。”怔了片刻后，师兄回过神来，他这句甚至都没有用疑问句，这只能是新来的，他们门派若真有这么好看的弟子肯定早就传得人尽皆知了，他不应该不认识。

    这过分好看的男人看着他，没说话。

    师兄只当对方默认了，他警告道：“这里是门派禁地，你新来的不知道也就罢了，下回再敢擅闯可是要按门规处置的！”

    “哦。”男人应完后才不紧不慢地解释了一句，“我没想擅闯禁地，只是不知道下山的路怎么走。”

    又是一个迷路的，带一个也是带，带两个也是带，师兄便道：“那你跟着我们走吧，我们正要下山。”

    男人欣然应允，于是两人的队伍就变成了三人，周默虽然也被这名同门的容貌所惊，但对方到底是男人，所以他看了几眼后便也不感兴趣了，他转而问起师兄方才没说完的问题：“师兄，禁地里有一只什么？”

    “有一只……”师兄用夸张且惊悚的语气说出那个答案，“恶龙。”

    恶龙？原本对他们话题不太感兴趣的好看男人突然转过头来。

    周默也惊讶道：“恶龙？咱们门派竟然有龙？”

    “不光有，这条龙还非常有名，你肯定也听过。”师兄卖着关子。

    “难道是……”周默是大夏人，他生平只听过一条龙，正是那位被大夏奉为图腾的龙神。

    “就是衔烛之龙！”师兄揭晓了答案。

    “龙神竟然在咱们门派？！”周默惊得几乎要叫出来，这位龙神一年前在燃灯节时最后一次露面后便再无踪影，没想到竟在这齐云山灵剑宗之中，但他随即又意识到，“等等，师兄你为什么说他是恶龙？”

    衔烛之龙可是天地正神，还两次出手拯救过京城，这样一尊正气凛然的龙神怎么会是恶龙呢？

    “说来话长，”师兄长叹了一声，一脸沧桑道：“事情还要从一年前说起……”

    一年前，烛龙离开京城后便直奔齐云山而来，凡人骑上快马都要走上半月的路程他只用了一夜，然后，在本该朝阳初升的清晨，烛龙带着他遮天蔽日的伟岸神力，以及那唯一一盏能在漆黑天幕中燃起的烛火驾临了灵剑宗。

    这一番动静不可谓不大，所有门人都被惊动，掌门和连同清风长老在内的一众长老聚于主殿前，强作镇定地上前行了一礼，恭敬询问龙神驾临鄙派有何贵干。

    他们本以为龙神驾临一定是为了什么悠关天下苍生的大事，总不会闲得没事干跑到他们门派来。

    事实证明龙神确实不会闲得没事干跑到他们门派，但大事，却也未必。

    烛龙来此的目的只有一个，送一个凡人拜入他们山门，这个人周默同样听说过，正是他们大夏那位战功赫赫的宣武侯谢云澜。

    “谢将军也在咱们门派里？！”短短片刻，周默便再次被师兄的话所惊。

    师兄点点头，将两年前清风长老下山追捕蛇妖与谢云澜结识的事跟周默说了，当时清风长老看对方根骨不错，便向谢云澜发出了入门的邀请，但哪料想紧接着就发现谢云澜身边的一名年轻俊美的男人竟然是隐瞒身份的龙神，而他们还在无意中冒犯了对方，吓得连夜带着小徒弟跑回齐云山。

    因为撞见龙神的事太震撼，朝谢云澜发出入门邀请的事便被抛在了脑后，一直到一年前龙神亲自带着谢云澜过来，亮出那枚作为信物的玉佩后，清风长老方才想起此事。

    “所以谢将军一年前辞官离京，说是去游历天下，其实是到咱们门派来修行了。”周默恍然大悟，但同时又萌生更多不解，“谢将军跟龙神认识？他们是什么关系？为什么龙神会亲自送谢将军过来？”

    “还能是什么关系？”师兄提点道，“你想想今日来送你入山门的有谁？”

    “自然是我的父母。”周默答道，虽说是入仙门学艺，但父母总是不放心儿女的，所以今日新入山门的一众新弟子，很多都有父母相送，没有父母的也会有一些其他家属，所以，龙神是谢将军的家属？

    可他们一个是龙，一个人，能有什么亲缘关系呢？周默脑内突然蹦出一个大胆的想法，他道：“难不成谢将军是龙神的后人？”

    所以谢将军武艺才那么高强，世间难逢敌手，好像一切都说得通了。

    周默已然逻辑自洽了，未等师兄出言反驳，那一直不怎么说话的好看男人便忍不住否认道：“不是，龙神没有后人，他们是情侣。”

    “情侣？！”周默惊愕道，“可谢将军是个男人，龙神也是个……额，反正应该是一条雄龙，两个雄性怎么在一起呢？”

    “为何不能？”那好看的男人淡淡道。

    “这位师弟说的是。”师兄也道，他转头对周默说，“师弟，你既然入仙门，就不可再拘泥于俗世短浅之见，凡人生命短暂，所以到了年纪便要成婚成家，繁衍子嗣，但咱们修士追求的是长生大道，大道孤然独立，这漫漫长生道上，能找到一个与你情投意合的道侣，是男是女，又有什么关系呢？”

    “师兄教训得是。”周默被说服了，也终于接受了谢将军和龙神其实是一对的事实，但龙神为什么会被称之为恶龙他仍然没有得到答案，便追问了一句。

    “不急，你且听我慢慢说。”师兄继续道。

    谢云澜和龙神都是一对了，那谢云澜要待在灵剑宗修行，龙神自然也不会独自离开，既然如此，灵剑宗的掌门不由动起了小心思，横竖龙神这段时间都得待在他们灵剑宗，不若将其供为灵剑宗的镇山神兽，请对方顺道看护一下山门。

    眼下天下太平的，他们也不是真的要龙神做什么，只是他们灵剑宗有龙神镇守，说出去多有面子，连门派档次好像都一下子提升了不少，哪怕龙神以后走了，也会成为修仙界永远的传说。

    掌门美滋滋地想道，唯有一个问题，他担心龙神不会答应，熟料他忐忐忑忑地将这个意向向龙神一说，龙神竟然一口就应下了，并且龙脸上好像还美滋滋的。

    虽然不知道龙神为什么觉得美滋滋，但反正掌门知道自己为什么美滋滋，以后他们灵剑宗说出去可就不一样了，这是有龙神镇守的宗门！

    事情到这里为止，还是一个双方都很满意的美好局面，但掌门忽略了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这位龙神吧，他十分不好伺候。

    师兄举了一个例子：“后山禁地原本其实不是禁地，那里有一座天然寒潭，寒潭中灵气浓郁，寒气又可以淬炼体魄，是门中弟子修炼之地，但是龙神来了后就霸占了寒潭，并且，还叫掌门把那座寒潭改成温泉，这听起来倒也不难，只需要将潭水加热，用灵石布置一个聚火阵便可，但灵石中的灵气是会耗尽的，若想要维持泉水的温度，就需要源源不断地往里面添加灵石，三日五日还好，一年下来，这耗费的灵石数以万计！”

    “你知道一万灵石是什么概念吗？”师兄对周默说，“普通弟子每年门派发的例银也就二十块灵石，这还是咱们灵剑宗比较富裕的情况下，某些小宗门一年才发不到十块灵石！”

    周默默默算了下一万灵石是自己多少年的例银，算完后不由倒吸一口凉气：“这位龙神花得也太多了！若是用在要紧的地方也就罢了，就仅仅是为了把潭水加热，未免也太浪费了！”

    师兄深以为然，那好看的男人却不赞同道：“这当然是要紧的地方，龙不喜欢寒冷的环境，你们既然尊其为镇山神兽，为其提供舒适的居住环境难道不是理所应当吗？”

    好、好像也有点道理？周默动摇了。

    师兄又叹一声说：“若仅仅是这样，倒也还好，一万灵石虽多，咱们宗门也不是出不起，但龙神要的可不止是温泉。”

    想也知道了，这条龙在住的方面这么挑剔，其他的衣食行方面又会随便到哪儿去呢？

    “龙神喜欢吃灵草灵果灵禽烹调出的饭食，一般的饭食他看都看不上，总而言之，什么贵他喜欢吃什么，一顿就得吃掉几百几千块灵石！”师兄沉痛地说。

    好看男人闻言露出一副回忆的神色，像是在回想自己真的有吃那么多吗？

    周默则“豁”了一声：“这吃得也太贵了！”

    “岂止是太贵了，是相当得贵！”师兄说，“你入门的时候看到掌门没有，是不是发现掌门的头发有些稀疏？”

    周默点点头，他当时就在奇怪了，修仙中人按理说是该容颜不老的，掌门容貌确实也不怎么苍老，不过三十岁的模样，唯独那头头发，稀疏单薄，呈亮的脑门异常耀眼。

    “都是被愁掉的！”师兄说，“再有钱的宗门也架不住这位龙神这么霍霍，一年两年还能坚持，这位龙神若是待上个十年八年的，怕是咱们门派没有因为外敌灭门，反倒先因为穷困潦倒不堪重负解散了！”

    周默又“豁”一声，问道：“那为什么不跟龙神说一下门派的困难，让他将就一下不那么贵的饭食呢？”

    “掌门他们哪里敢开这个口！”师兄感叹一声，“当初是他们请龙神住下，也是他们说会好好供奉龙神，现在连点吃的都不肯满足，这不得被龙神狠狠记上一笔吗？”

    “当然，一般的记仇掌门他们肯定也不至于如此，但你想想，龙神是管什么的？烛龙可是死生幽冥之神，掌管的是轮回之路！可不是每一个灵魂都能顺利走过轮回之路，这位龙神若是一个不开心，让你在轮回路上走岔了路，你下辈子可就悬了！”

    “不、不至于吧？”周默说，“龙神应该不会这么小气，因为这种事记那么久吧？”

    “你懂什么？这位龙神可是出了名的能记仇！再者说即便龙神没有那么小气，但你敢赌吗？”师兄说，“你敢用你的来生，来赌他的记仇本上有没有你吗？”

    周默沉默了片刻，好像一瞬间理解了掌门，他恳切地说：“还是让龙神想吃啥吃啥吧！”

    灵剑宗的掌门也是这般的心态，不敢得罪龙，便只能用头发为代价来忧虑如何给门派增收。一直到发际线岌岌可危的如今，掌门方才醒悟当时龙神为什么会一口应下他的提议，并且龙脸上有一种美滋滋的神情，只是现在已是悔之晚矣，请神容易，送神难！

    不过，撇去这个即将被龙吃到灭门的危机不谈，目前来看，这位龙神也仅仅是娇奢了一点，还够不上“恶”这个字，为什么师兄说他是恶龙呢？

    周默又问了一次，师兄答道：“我正要说到这儿呢！这位龙神除了娇奢还有一个很坏的习性，他喜欢抢劫！”

    一切或许早有预兆，从清风长老被劫走全部丹药的那一刻起就昭示出了这条恶龙的本性，自他来到灵剑宗算起，便时有无辜弟子被恶龙拦下，不献上全部身家便不得放行，一年下来，受害者足有上百人！

    “所以后山是禁地，贸然闯进去，可是会被龙劫走全部身家的！你们可千万不要擅闯！”师兄又一次告诫道。

    周默心有戚戚焉地拍了拍自己胸口，幸好他还没来得及将自己去禁地冒险的想法付诸行动，他道谢道：“多谢师兄提醒！对了，师兄，可还有其他什么需要注意的？”

    “其他的……”师兄想了想，说，“恶龙是咱们给龙神起的外号，私下喊喊也就罢了，你到了龙神面前可千万不要这么喊，知道吗？”

    “知道的！”周默这点还是拎得清的。

    “知道了。”好看男人也道，就是语气有些意味深长。

    “还有，沈烦烦这个名字也不可以喊。”师兄又说。

    在听到“沈烦烦”三字时，好看男人眉梢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