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士程叹息道:“宗老先生,交浅难以言深,日久天长,人心能见,又可必急于一日。”
宗泽当然明白,他今日的举动,其实甚是冲动,只是,实在是那羊毛的于民生过于重大,才忍不住妄动。
可直接放弃,又不是他的风格,便问道:“那羊毛之事,不知小公子作何打算?”
赵士程反问道:“如今牧羊之利,已经占了马场,若再许以羊毛之利,大宋良田,可得安在?”
宗泽见多识广,立刻明白深意,便试探道:“小公子只是担心此事?”
赵士程道:“难道不该担心?”
宗泽轻抚短须,微笑道:“自是应当,但因噎废食,却大可不必,公子想想,这大宋养羊、辽、西夏亦养羊,北方之冷,倍于南人,若能以利诱之,未必不可将北人之马,变成羊群。”
“难道我大宋能吏们,竟还不如北人逐利?”赵士程反问。
“并非如此,”宗泽叹息道,“衣食住行,皆人所需也。”
他坐到青石边,给小孩讲起了黄河以北之地,冬季都是许多人生死之关,农民佃户,轻易不会改变自己种植的粮食,但朝廷每年要求的税收,却不只是粮食,还有布匹和差役,一户五口之家,七亩地,还得有三亩地种桑或者种麻,以此应对布捐。
自从蔡京上位,恢复差役法后,把原来的徭役制改为“每岁上纳免夫钱,每名折钱三十贯,解赴京师,以资边饷之用”,即有钱的交钱就可以免除徭役,实际上,又有几家贫户拿得出三十贯,农人多自家有粮,以粮食换钱,价贱,以布换钱,却要贵得多。
如果毛料能盛行于世,那家家散养几只羊,不但能织布食肉,也能将桑麻之地换成麦田,其利远大于弊。
更何况,北方寒冷,毛料保暖远胜于丝麻,无数饥寒贫民,都可受利,须知许多贫民一户数口,也不过那么一两件衣物,同穿一条裤子,甚至穿裹着一条细布便下田耕作的,也不在少数。
朝中对河湟开边素来反对,说是劳民伤财,那蛮夷之地贫瘠,又少有税收,便拿在手中,也不甚重视,这才有司马相公将打下两千里西夏河湟之地全数归还的事情。
若是那些牧羊之地也能得些羊毛之利,岂不是能让朝中支持对边境用兵,只要朝中协同一心,拿下西夏,并不是难事。
如今与西夏之战,难得便是每遇失败,朝中的反对折子便如雪花一般,对主战派各种攻击,拖延战机。
所以,基于以上几点,宗泽觉得,羊毛之利,远大于弊……
听着宗泽这一番侃侃而谈,赵士程一时露出了深思之色。
他发现自己先前还是想得太简单了,太脱离实际情况,宗泽说的太有道理,经济基础决定了政治结构,汉唐哪个朝代不是开疆千里,可到后来,西夏蒙古之地却都是被视为鸡肋之地,因为这些地方产出太少,投入太多,不成正比。
如果那里有了足够的利益,真的还会轻易被放弃么?
英国圈地运动是因为他们的地盘就那么一点,可是中国能一样么东北到西北那么大块地,还不够养羊么?
而毛料如果能代替布捐的话,也并不会占地太多,再说了,后世棉花传播过后,江浙一带成为棉花的种植地,号称衣被天下,也没见影响到农田种植啊?
至于说如今宋国武德不充沛,拿不下西夏和辽,这并不算什么重点——它将来还会被金人暴打呢,现在不积蓄实力点科技树,二十年后就要被别人一波带走了,那时候死的人,可就不是羊吃人这一点了。
所以,羊毛这事,能搞!
“你说的事情,我同意了。”赵士程听着对方的讲述,点头道,“只是洗涤羊毛,需要澄清的石灰水加海草灰,这两样的东西都需要巨大的用量,光是我这里还不够,你还需要组织专门的渔民,前去打捞海草。”
宗泽还在动之以情,想要告诉对方这羊毛多么地有用,却被对方的一句话直接噎住,他有些不可置信地盯着那宛如金童般精致可爱的小孩,过了好半晌,才直接道:“你、你便这么直接说了?”
“不然呢?”赵士程不以为然道,“还要和你讨价还价,商量来去,勾心斗角一番?我又不是什么反派角色,只是担心养羊占田而已,既然你说没有问题,这也就不算什么重要的秘密了。”
宗泽还是有些恍惚,他忍不住道:“你、你不和父母商量一下么?”
他并没有打算一次性地说服这小孩,甚至是想透过这小孩与种夫人来一番角力,从而让种夫人愿意扩大产业,只要产业大了,自然是没有什么秘密能长久的……
“他们也不知道配方。”赵士程淡定道,“这只是我研究炼丹术时的随意之作,先前未有知会,便调动了您的升迁,是我失礼,宗知州初来乍到,这配方,就送您压压惊吧。”
宗泽被震住了。
所以,那朝中的传言并不只是传言,那赵家小宗室赵士程,于炼丹之术上,天纵其才,是真的……不是什么冒享他人之名?
赵士程心中暗爽,面上却是轻描淡写,他径直站起来,召唤坐骑:“舅舅,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