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有三寸的小镜, 比巴掌略大一分,镶嵌在一块羊脂白玉上,玉饰背面雕有青绿山水, 楼阁之间,半掩的阁楼中,美人梳妆。
上下有纽,其上以璎络串之, 其下以金丝缕攒成为流苏,整面小镜,那是巧夺天工般的精致,更印得镜中人眉目秀美,气质雍容, 连上过脂膏后肤上的一点的柔光,都被那镜面分毫不差地照出来。
种氏对着这面镜子, 绞着手指, 又看了看虎头,再看了看自家弟弟。
种彦崇低眉顺目坐在角落, 对族姐的目光全然不觉,只是深刻地研究着手中那本虎头让他好好看看的《几何原本》第一章。
赵士程则一脸惊叹:“娘亲今天好漂亮啊。”
种氏看着镜中人,也这么觉得, 但到底还有几分矜持,低声道:“这东西, 真的只有一件?”
种彦崇认真道:“就一件, 我拿全部家当换来的, 能保证最近一年, 大宋不会有第二件了。”
种氏于是纠结心疼起来, 素手轻抚着那镜子, 仿佛在摸自家儿子脸颊:“这么好的东西,怎么只有一件呢,这叫我怎么舍得送出去……”
种彦崇悄悄看了一眼赵士程,被后者严厉地瞪回去,而当种氏抬头时,两人乖巧如旧,毫无半点狼狈为奸的痕迹。
种氏叹息一声,她其实是有意压价的,但也明白,这样的东西,再压也压不下去,于是只能叹息了。
她不开口,种彦崇当然也不会说话,他其实也很馋这镜子,但知道虎头能做很多,所以才愿意忍痛割爱,再说了,这些钱是虎头要,他这个中间商连差价都赚不到,自然要明算账了。
种氏缓缓放下那玉镜,只是才放下数息,又忍不住拿了起来:“我手上有两万余贯闲钱,多的却是拿不出来,家中如今也无什么花钱之处,不如少上几分?”
三万贯,是阿弟的报价,对她来说不过是一年进项,拿来换儿子的官途是绝对不亏的,可是自己总要留下一点余钱,再扩一扩自家蜡园,还有家中若有什么事情,总要有些现钱应急。
种彦崇低声道:“这,阿姐,你也知道,这么一件奇珍,吾只要三万,已经是看在咱们是一家人的份上了。”
种氏自然也知晓:“姐姐自然知道你这好意,只是这一时实在周转不来,前些日子卖了蜡,我便又买了些坡地,若是要再拿现钱,就要卖些铺子园子……”
买地买铺对他们这些勋贵来说,就是主业,就是正义,哪怕将来家业败了,只要有土地在,那总是饿不死,能东山再起,若是卖出土地,那便是败家,是对不起祖宗。
种彦崇微微一笑,看了一眼虎头,对姐姐道:“我倒有一法,姐姐你看可是不可。”
种氏道:“且说。”
“如今,知州宗泽准备在海边筑一新镇,小弟准备在此置些产业,只是这镇还未建成,需得钱财,阿姐不如先投上两万贯,剩下的,过上一年半载再给知州,也不迟。”种彦崇认真道。
“这种都还在纸上的东西,你也买?”种氏提起这事就来气,“先前宗泽也来同了老爷,希望我家买那图上的产业,现在还想把这些钱投进去,这么几万贯,便是丢水里也能听个响,你丢给宗泽,他随口说一个朝廷法度变化,那便是什么响都听不到了!”
种彦崇劝慰姐姐道:“左右不过是几万贯罢了,若能让一地民生兴旺,便是全投了水里,也没什么可惜的,再说了,我不是把这宝贝抵给阿姐了么,不会让你吃亏。”
种氏不悦道:“你怎么学着那些相公的做派,朝廷如今乌烟瘴气,就是他们瞎折腾得,这是吃亏的事么?真不知那宗泽给你灌什么迷汤!真是气煞我也。”
种彦崇在一边赔笑,没有辩驳,心里却不以为然,这哪是宗泽灌迷汤,明明是你儿子在灌迷魂汤呢,还灌得越来越多,你们早就被灌晕了,只是还不自知罢了。
种氏见弟弟如滚刀肉一般,心下生气:“行吧,这钱我便给宗泽那送去,有我赵家带头,这密州的大户也定能投进来,总不能让你白给,至于那宗泽,他要敢在这钱上动上手脚,我必不与他干休!”
种彦崇这才展颜道:“多谢阿姐体谅。”
种氏嫌烦一样挥手:“行了,去吧,我也懒得说你。”
种彦崇点头起身,顺便把虎头一把抱起来:“那我带虎头出去玩了。”
种氏对镜子自照,随意道:“别玩太晚,早些回来。”
……
离开院子,舅舅和外甥都松了一口气,舅舅忍不住道:“你还真是一点余地都不留啊。”
赵士程理所当然道:“这年头最不靠谱的就是屯地,当然得扩大再生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