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有专业的军械司, 每州的军械司负责供应完每年禁军需要的指标后,剩下的就用来供应本州厢军、乡军。
但大多数时候,这些军械供应是不达标的, 有时候,是数量不达标, 有时候, 是质量不达标。
原因是多种多样的, 比如朝廷的经费紧张,那些远离西北战场的州军, 自然会被砍掉采购经费, 又或者中间吃拿卡要的人太多, 又又或者费用被诸路转运司拿去给皇帝卖礼物了……
所以, 就算是在西北前线,军械也常常供应不够。
刘锜在西北长大,对这些内幕心中十分有数,因此对这个可以打造大批量铠甲的军械司,十二分的好奇。
要知道, 人生有三苦,撑船打铁磨豆腐, 打铁是属于极为辛苦还不赚钱的行业, 一般人都不会去做, 这里是怎么做到两年打出数千铁甲的呢?
所以,刘锜这次亲自来了, 他知道自己的任务。
在拜访了姻亲赵氏后,刘锜受到了种氏的热情款待, 宴席上, 种氏还给刘锜介绍了她最小的嫡子赵士程, 七岁的孩子小小年纪,就已经有了不凡的气度。
不过不知为何,刘锜总觉得那小孩的眼神有些古怪。
但这都是小事,睡了一晚,略作休整后,他更换了便衣,走出赵府,开始寻找那军械司的消息。
种彦崇那小子,最近在西北军中颇有斩获,一只足有三千人的铁甲军看得无数西北军士眼睛通红。
在战场上,有没有铁甲,完完全全是两回事。
一个有铁甲的士卒,只要用点心,一个换上三四个无甲敌军都是轻松,如果能配合战马冲杀,那就是绝对的精锐,无论是立功还是求活,都会容易许多。
甚至很多从西北诸州县征招来的“敢勇”,在听说种家军连个普通士卒都有铁甲后,削尖了脑袋想挤进去。
刘锜通过姐夫赵士从的消息,知道密州这个地方,并且姐夫告诉他,带上他的信,就可以去密州打点打点,以他的面子,应该能分上个一两百件甲具。
对此,刘锜面上唯唯诺诺满口答应,心里却是不以为然。
一百两件?这是打发要饭的呢?
那种彦崇如今能领三千件,他刘锜差在哪里,凭什么就得被这样打发了?
“可是公子,咱们就算查清楚是哪里,也买不起啊。”旁边的亲随提醒他。
被叫醒的刘锜微微尴尬,提高声调掩饰道:“如今密州需要羊毛,咱们西宁羊群无数,怎么会买不起。”
“可是公子,钱都被姑娘和姑爷赚去了。”亲随又提醒他,“咱们家的钱,都拿去打点军中了。”
刘锜脸上的神采黯淡了几分,叹息道:“唉,你说姐姐赚的钱那么多,怎么不相助几分?”
这次亲随没有接话,心里却暗自吐槽道:姑爷是宗室,他赚多少都无人理会,可若是敢出钱让军中将领购买军械,怕是连着刘家也要一起完,你这话让老爷听到,说不定都要抽你两鞭子。
刘锜其实心中也明白这一点,他按着打听到的消息,来到七里坡,远远便见到几个高高的烟囱,正冒着白色的浓烟。
这里的繁华似乎还要胜过密州城几分,顺着路人的指点,他看到一处巨大的院墙——真的很大,几乎比得上城墙了吧,说是城墙也不对,他见过许多城墙,却没见过这种有些像碳渣的城墙,看起来似乎还很厚,可怎么还是空心的……
“啊,你说这个,这个不是城墙,是砖窑垒的灰砖呢,”被询问的人解释道,“这城里不是到处都在洗羊毛么,烧炭剩下的灰渣磨细了,砖窑十文一斤地收呢。”
刘锜不懂,这种满是空洞的砖真能用吗?
“能用,怎么不能用!”被问到的路人怒视着他,大声道,“这东西不但好用,还便宜,不费田土,咱们盖砖瓦房都抢着买,都被预定了,没有砖票,你想买都买不到呢!”
刘锜困惑,等花了一点功夫弄清楚砖票和盐引这东西差不多后,不由得咂舌,这里的人真是会做生意。
谢过那位路人后,他找了许久,终于经营铁坊的管事,这位老人自称姓张,请他入客房中暂坐。
刘锜还没开口,那老者便拿出一厚厚的本子,准确地翻到空白页:“这位公子,山水铁坊的货期已经排到明年三月了,你要预订哪种货?”
刘锜一滞,迟疑道:“你这里,难道不是只做铁甲么?”
那张老略有些明白,不由笑道:“自然不止铁甲,但是刘公子,铁甲是军械,得有知州的允许,才能下定锻造,耗费的铁、人力,做出的货,都是有军械司监察,你想动用,需如今的知州张大人允许才可。”
刘锜这才大悟,没想到这么容易就知道了底细,不由欣喜道:“多谢张老指点,那若张知州允许,便可以在你这里订制铁甲了么,要多少钱,一月能出多少件?”
军械司在自己造不出来时,找外边的铁匠购买定制是常事,不就是定么,他们西宁军械司也可以订啊!
张老含笑道:“这,不瞒公子,军器司的铁甲给的钱很少,咱们铁坊也要做生意,是看来种家公子与我们商行有姻亲的份上,才帮着铸了些,若是别的军械司,却是不接的。”
刘锜顿时大急:“这,这可是军国大事,我们加价不成么?”
张老的微笑十分的坚固:“公子说笑了,咱们铁坊做的轴承、弹簧、车架,如今大销南北,且做起来极为便捷,公子你能出多少钱,才填得上这窟窿?”
刘锜嘶了一声,他当然知道如今密州轴是何等抢手,天下间的车,能换的,基本都换上了这密州轴,而且这轴用的是上品好钢,很多铁匠甚至悄悄用这轴钢来打兵器。
想到这,他不由得厚起了脸皮,理直气壮道:“可,可若我也是你们商行的姻亲呢?!”
张老愣了一下,微笑不由得更加坚固:“那自是好的,您拿一封山水姑娘或者公子的书信来,我便给您安排。”
刘锜试探道:“是,赵士从公子么?”
张老微笑道:“是哪位公子,赵家大公子,没有给您说过么?”
他说我来密州就知道了!刘锜在心里咆哮,但却不好意思说出口,只能勉强道:“原来如此,那,就谢过张老了,我下次再来拜访。”
离开那朴素的小屋,刘锜又很快回了赵府,他已经明白了,赵家才是自己这次任务的关键。
然后便找来赵家的仆人,拐弯抹角地打听起赵家如今有几位公子在密州?
下仆的回答让他大失所望,如今在这的,只有七岁的赵家七公子,和三岁的赵家八公子。
刘锜想去求见种氏,但听说种氏一大早就出去巡视田庄了,于是他转换目标,去求见了赵家主人,赵仲湜。
赵仲湜正在赏玩珊瑚,听闻这位姻亲的来意后,疑惑地嘀咕了一句:“这是窝边草都啃光了?”
刘锜一脸困惑。
赵仲湜却没有解释,他叹息一声:“你这是找错人了,去西边的屋子,寻我家七郎,他才是要找的人。”
刘锜还想再问,但赵仲湜却已经兴致缺缺地继续玩起了珊瑚。
便只能道谢后离开了。
赵仲湜这才抬头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他如今一点都不担心透露什么,一个十来岁的少年郎,他敢打赌,都不用等到晚饭,就会强烈要求上虎头的贼船,让人抽着都不愿意下来那种。
唉,这儿子啊,管不了管不了,还是离远一点,免得如他老妻长子那般,为他兢兢业业,一刻不得闲,何苦来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