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 宫廷之中,正举办着一场热闹的宴席。
长长桌案上,有着各种奇珍异果, 但今天的主角, 无疑是正中间那一筐用冰水镇着荔枝。
福建每年有十万棵荔枝的进贡任务,每到成熟季节, 采摘之后, 立刻置于冰中, 以快马运过长江,再日夜兼程, 在五日之内,送至东京城中,皇帝会提前准备好荔枝宴,宴请群臣, 中宫皇后也会举办宫廷宴席,邀请宗室命妇,一起品尝这岭南珍果。
赵士程也是宗室, 不过他还未成年,所以坐的是小孩那桌。
这里既有他“不”字辈的侄儿, 也有他仲字辈的叔叔,好在做为宗室小孩, 大家的教养都非常好,没有一个敢在宫宴上吵闹。
但再好的荔枝,放了几天之后, 也会有吃起来有股红苕味, 听说皇帝那有专门连根带土一起送来的荔枝树, 最为新鲜美味, 但那只有皇帝一家人才能尝到。
赵五哥是宴席中的明星人物,几乎遇到他的所有宗室都对他十分友好,就那么一会,就有十几个亲王与他共饮,而在后宫的宴会上五嫂,听说更是直接坐了皇后那桌。
无心插柳柳成荫,赵士程发现自己这算是不知不觉间,就已经得到了大量宗室的人脉好感,他原来只是想赚钱时少点麻烦而已。
随意吃了点东西,赵士程走出偏殿,立刻便有一个小太监上前,问他有什么需要。
还真没什么需要,赵士程只是透透气,毕竟这个天气太热了,出来吹吹风。
再加上宴席要结束了,所以,他想顺便,钓一条不太聪明的鱼儿。
至于这鱼是谁,他不清楚,但没关系,愿者上勾嘛。
果然,他在池塘边观鱼不久,便看一名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走来,阴柔的眉宇间带着一股恭敬,见到赵士程,便微笑道:“这位可是济阴郡王家的七公子,我家主子听说你对丹道颇有造诣,想要请你一见。”
赵士程看着他身上那东宫才有的行头,微笑道:“那,还请公公引路。”
……
并不太大的书房中,龙脑香销,昂贵的轻香蔓延,一名少年正随意地翻看着一本书籍,身着常服,面露不屑。
一名四十多岁的中年文士轻声道:“殿下可是不喜那赵士程?”
赵桓摇头道:“那倒不曾,只是感慨如今宗室在丹青书法之道中,又多了寻仙的风气。”
中年文士道:“殿下,那赵士程虽是林灵素之徒,但也是赵仲湜之子,赵士街之弟,他二人如今在宗族中多有威望,将来可能会是大宗正之选,至于林灵素,官家宠幸的道士如过江之鲫,他也不过只是其中之一罢了。”
赵桓平静道:“有道理,可惜吾不也是父皇宠幸的其中之一么?”
中年文士没敢搭话,他知道殿下今天的心情极其不好,先前荔枝宴上,百官祝贺,作诗以谢皇恩,三皇子赵楷不但在百官面前做一首还算佳作的荔枝诗,更是被官家嘉奖,亲自以瘦金体书写了那首诗,盖上他那“天下第一”的签押。
加上前些日子,林灵素在御花园里遇到太子,居然不下跪行礼,如此冒犯,官家也不治罪……想到这,耿南仲不由有些后悔安排太子见那赵士程小儿,至少应该换个日子。
但那赵士程虽然年幼,却是赵仲湜家中最受宠的子嗣,如今更是独自留京,没有父母阻碍,不趁这个机会拉拢于他,难道要等那赵楷再出手么?
正思考之际,有小黄门前来通报,赵士程到了。
赵桓让人带来,便见一名少年,身着士子所穿的雪白圆领澜衫,长发以丝带束起,并未加冠,行礼抬头那一瞬,那好相貌让他瞬间想起了一句“若明珠之在侧,朗然照人”。
那聪慧风流的模样,更让他不喜了——让他想起了赵楷,那个琴棋书画无一不精,被父皇赞为“类己”的赵楷。
……
赵士程行礼后,用少年有些好奇的目光,看着这位将来宋钦宗,他是宗室,论辈分还是赵桓的长辈,所以,私下里,王室并没有多森严的规矩,按赵老爹说法,表面上,皇家和宗室的气氛是很和谐的,毕竟都是一家人。
赵桓今年十五岁,已经大婚,正因为他成年又嫡长,所以才群臣请命立为太子,脸有些长,没有画宗那么圆润富态,眉目还是带着少年清秀,然而眉宇间总带着一点挥之不去的阴郁感。
但这位才十五岁的钦宗明显城府不深,不是很喜欢赵士程和他的专业,但勉强做出喜欢的样子。
在随便问了两句“你是赵士程”“是赵士程”“你父亲好不好”“我爹还好”“你娘好不好”“很好。”之类的官话后,赵桓终于进入正题。
“这丹道之书被朝臣斥为异书,七郎可知?”翻看着一本林灵素亲手做注的《造化丹书》,赵桓缓缓询问着这个少年郎。
赵士程抬眼看着这位少年,露出一个略带羞涩的微笑:“知晓。”
“那七郎如何看?”赵桓漫不经心地问。
赵士程那笑意便带上几分轻蔑:“但凡夫俗子,不懂天理,不需介意。”
这话有点难听了,一时间,无论是太子的詹事耿南仲,还是太子本人都中了枪,面色都带了些不悦。
赵士程则开始自己那宛如愣头青的表演:“殿下容禀,那朝中责备,不过是说此书之中,原子之论,与二程理学、混元一气论不符,然,天理昭昭,不因人而改之,我与师尊用此事,琢磨出了水泥、洗物,变废为宝,点石成金,便是实证!那二程说得再信誓旦旦,有我这所行之事一半重要么?”
太子赵桓反驳道:“开口闭口,皆是逐利之道,若天下人皆以利为先,那家国何以宁,天下何以安,二程理学,以天心印人心,天人合一之道,方是正道。”
赵士程愣了一下,突然低头道:“太子教训的是。”
赵桓一滞,发现自己反应过大,但对方这表现,好像是自己在仗势欺人一般,不由微微懊恼,平静道:“七郎不必惶恐,吾并非斥责,只是这造化丹道,毕竟是小道,若想利家国,还得是大道方可。”
赵士程也不反驳,只点头称是,心里却琢磨着,这教育太子的大儒们是认真的么,怎么会有教这些东西,画宗好像并没让懂得帝王之道的人去教他实用主义啊。
不过也对,画宗一直都不怎么喜欢这嫡子,尤其是在皇子赵楷的对比下,否则当时也不会硬把儿子架上皇位了。
耿南仲看对方被镇住了,便微笑着出来打圆场,道:“七郎,听说你当初所授官职,便是太子右内率府,若是有闲,还可来上班呢。”
宗室五岁授官,但都不用上任,拿钱就是,用得着坐班?赵士程听出其中示好,不由腼腆道:“这,为臣不敢,五哥还想让我帮着他打点下家业呢。”
耿南仲不由眼前一亮,他其实早就眼红赵家园子,要知道,哪怕如今主人已经是太子,但手下的商户加起来,其赚钱之能,也不及赵家园子的十分之一,这些年也不是没有人去学着建新园子,但总是没有泽园的珍奇货物,去别的地方,显得低人一等,所以大多赔本。
他们太子一派,虽然钱财不缺,但笼络手下,建立势力,哪个不是花钱如流水,太子之所以想拉拢的赵仲湜一家,不就是看中了他们背后的财力和人脉么。
赵桓不由道:“哦,七郎如今这般年幼,当以学业为主,怎么得这么早便去打理家业?”
这便是睁着眼说瞎话了,宗室里要真出个文武兼备的,怕是第一个反对的就是皇家。
赵士程用天真的语气道:“因为这些年我家在密州有一个船坊,最近开始有船下海了,得有一个人管理海商,五哥忙不过来,就想让我帮忙,他说信不过其它兄弟。”
赵桓与耿南仲交换了一个眼神,后者问道:“这回易之道,大多被西南诸家控制,背后有许多朝臣,公子你若不知其中深浅,贸然进入,怕是会遇到不少困难。”
赵士程神情一怔:“原闻其详。”
耿南仲轻抚胡须,柔声道:“朝中海商,福建一带,是蔡相一族在其后支持,广州一带,是当地蛮人把控,至于苏杭,那是朱公公还有官家支持,他们把持各地市舶司,若是不经他们允许,连港口都无法进入,更甚于,在检查时,声称有违禁之物,更是可以没收船只,让人血本无归……”
赵士程有些茫然地道:“我家为郡王之家,也会被如此对待么?”
耿南仲叹息道:“你说呢?郡王虽贵,但毕竟其势有限,又如何能让他们为其让利?”
赵士程不由担心道:“那,您的意思是?”
耿南仲不由笑道:“当然是再找一靠山,只要他点头,必可助你,横行海疆,畅行无阻!”
赵士程露出恍然之色,不由道:“那太麻烦了,这事还是让哥来做吧,他让诸宗室一起入股,我不信还有谁敢找咱们所有人的麻烦。”
耿南仲不由面色一黑。
话不投机,两三次旁敲侧击后,赵士程还是拒绝了赵太子的招揽,在对方阴沉的神色中,离开了太子宫。
他倒不怕被这位记恨,上赶着不是买卖,就这么答应了,那会成为一个提款机,顶个太子名头就想空手套白狼,真是做梦了。
当今诸皇子之中,三皇子赵楷最喜欢给赵桓上眼药,只要他偶遇一次赵楷,就更能刺激到这位。
对了,还得看看那位赵楷如何,如果可以,最好,也骗进来。真的语气道:“因为这些年我家在密州有一个船坊,最近开始有船下海了,得有一个人管理海商,五哥忙不过来,就想让我帮忙,他说信不过其它兄弟。”
赵桓与耿南仲交换了一个眼神,后者问道:“这回易之道,大多被西南诸家控制,背后有许多朝臣,公子你若不知其中深浅,贸然进入,怕是会遇到不少困难。”
赵士程神情一怔:“原闻其详。”
耿南仲轻抚胡须,柔声道:“朝中海商,福建一带,是蔡相一族在其后支持,广州一带,是当地蛮人把控,至于苏杭,那是朱公公还有官家支持,他们把持各地市舶司,若是不经他们允许,连港口都无法进入,更甚于,在检查时,声称有违禁之物,更是可以没收船只,让人血本无归……”
赵士程有些茫然地道:“我家为郡王之家,也会被如此对待么?”
耿南仲叹息道:“你说呢?郡王虽贵,但毕竟其势有限,又如何能让他们为其让利?”
赵士程不由担心道:“那,您的意思是?”
耿南仲不由笑道:“当然是再找一靠山,只要他点头,必可助你,横行海疆,畅行无阻!”
赵士程露出恍然之色,不由道:“那太麻烦了,这事还是让哥来做吧,他让诸宗室一起入股,我不信还有谁敢找咱们所有人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