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士程在很久很久以前, 在一个有名的论坛上入了历史圈的大坑,被煮酒论史的大佬们指点江山的劲头迷惑, 成为一个历史迷, 后来闲暇时更沉迷在论坛、贴吧以及历史群里谈天说地,但玩历史圈的人都知道,想要辩驳, 就得去看资料原文,因为很多说法都是带着后人的猜想,随便引用别人的论据, 一不小心, 那就是一个大坑。
然后他就知道原来完颜阿骨打在辽史中叫阿古达,很多记载都是用的女真名字,还有很多在历史课本上提都没提过的名字,是怎样在时代中留下了自己的记载。
他对阿沃是不是宗干其实不完全确定,但阿敢私下里听到这些人谈论“谋克”,可以确定的是,这时候金人的“谋克”非常值钱。
阿骨打的“猛安谋克制”,将一个松散的部族化成了战争机器, 一谋克就是三百人, 一猛安等于十谋克,这个阿沃是个三百人长——可不要觉得少, 如今女真起兵的军士总人数才七千人,很多位置还要安排给其他女真部族的战将,阿骨打本部有五千人就不错了, 而现在创业初期, 更能打的其实是阿骨打的兄弟们, 如完颜吴乞买、娄室、银术可等人, 这个叫阿沃的,只是一个二十岁的年轻人,能在如此紧张的兵力下当上三百人的谋克,本身就已经说明了他的地位。
更让赵士程惊讶的是,这个阿沃十分地聪明好学,完全没有一点架子,还很有礼貌,对奴仆也没有呼来唤去的态度,哪怕知道自己的腿伤影响严重,将来必然会不良于行,也只是叹了口气,低落了大半日,便又调整好心情。
赵士程对金人很好奇,便问起他们那里的生活。
阿沃倒是没有多少隐瞒,他想起了远方的家:“我故乡,在居粟末水之北、宁江州之东,那一片辽阔无垠的大草原,牛马成群,飞翔着海东青,我们部族在那里捕鱼、打猎,放牧,强大的勇士们,会杀熊猎虎,女人们缝补皮毛,照顾子嗣,还会开垦出一些土地,种一些高粱和麦子,以此为生。”
“那一定是个很美好的地方。”赵士程赞叹。
阿沃摇头:“不,那里沼泽遍布,野兽成群,一年有八个月都是冬天,冬天的大雪能没过大腿,而到了夏天,冬雪融化,泥泞的土地让打猎很困难,而且蚊虻铺天盖地,能吸干牛马,狼群和老虎会在饥饿时袭击村子,很少有老人熬过冬天,尤其是最近这十几年,天越来越冷,很多人流浪饿死,能拿起武器的,都去当了盗贼。”
赵士程又问道:“然后呢,你们去平定了这些盗贼吗?”
阿沃道:“并未,当时完颜部的族长说,财物都是人想得到的东西,他们都是活不下来才做了盗贼,那时穷人不能养活自己,卖掉妻儿来还债,他们说‘骨肉之爱,人心相同,从今起三年不征税,三年后再来说这些事’,远近的人都知道这里不征税,很多人都过来投奔,包括那些盗贼。”
赵士程不由叹息,又问了不少问题,但越问越是心凉,很多人会以为,女真人应该是无恶不作,以武力威逼,征战天下,结果到了这里,才知道事情不是那么简单。
如果不考虑对宋的攻伐,女真人这起义简直太合理了,并且人家打仗,身先士卒,拿到的战利品也是能者多劳,赏罚分明,更让他感慨的是,阿骨打不但会打仗,还特别会拉拢团结一切抗辽势力,并且随着他的胜利,队伍越打越多,人越打越团结,最终如滚雪球一般,在北方成为一个庞然大物。
阿沃又问道:“公子,你已经见过我了,能不能让我们回去呢?”
赵士程微笑道:“当然得让你们回去,但是,有一个任务,也许需要你们帮忙。”阿沃目光微凝,示意请讲,他很年轻,大宋这边没有剃头匠,头皮长出了浅浅的碎发,配着后脑放到胸口的小辫子,仿佛后世的艺术青年,让赵士程有一种穿越时空的感觉,而他看人时,目光清亮,就会让人觉得他在相信你,给人很可靠的感觉。
赵士程问道:“这个问题,很复杂。”
阿沃静静地听。
于是赵士程给这位年轻人讲起了大宋大辽的建国历史,准备来告诉他燕云十六州有多重要。
阿沃学过契丹文,但对历史并不知晓,听起了的大辽建国故事,反而对那个四分五裂后依然很强大的唐朝生成了兴趣,弃了辽国,追问起了大唐。
嗯,文化输出嘛,这个是好事,赵士程于是干脆从隋朝讲起,说起了当年高句丽如何覆灭,说起大唐征伐四方时,没有几个灭国功劳都不敢说自己是名将。
然后又讲了渤海如何在高句丽战败后建国,还有大唐四方来贺的盛世,又讲起了天宝物华丰美,说起了长恨歌与安史之乱,听到那些名将因为皇帝干涉而战败陨落,阿沃的代入感极强,简直恨不得穿越回五百年前,把那群废物一个个斩于马下。
随后又讲起了大唐衰落,五代十国里,辽国崛起……
因为语言问题,他讲得十分浅显,没有分析也没有解读,但历史本身,就已经足够波澜壮阔了,阿沃自幼生长于行伍之间,对信息的需求处在一个没有开发的状态,听得如痴如醉。
在听完之后,也终于明白了辽国的燕云十六州对大宋到底意味着什么。
甚至,他还举一反三,询问道:“若能夺回燕云,便可封王,你们是想夺回燕云么?”
赵士程点头道:“朝廷正在寻找机会,辽国毕竟庞大,听说女真部也不堪压迫,起兵反辽,是以大宋想与女真连手,共抗辽国,事后,我等也只想要燕云故土。”
阿沃的眼眸瞬间亮了起来。
他心知,自己这次失败,又伤了腿,将来在部族中的话语权必然会大落,加上一时半会回不到战场,一步落步步落,但如果是能联络上大宋朝,那么,这份功劳差不多就能抵偿得了自己在战场上这大半的缺失,回到部族前十的将领位置。
尤其是大宋若能支持兵马粮草,那给部族的帮助会更多——尤其是他在那港口服用的药丸,简直是神物,若军中能有此药,不知能救回多少部族儿郎。
“那么,我需要做什么?”阿沃用有些生硬的汉语问。
这些天,他会尽可能地去听去说汉语,如今效果明显,若是将他单独丢到街上,连说带比划着去找个码头扛包的工作,还是没问题的。
赵士程不由得笑了起来:“需要你抛头露面。”
只要他同意配合,那就行了。
如今的女真还没有那么大的野心,要知道在他们反辽之前,辽国已经扑灭了好多次边疆部族的反叛了,虽然金人战胜了辽国几次,但他们其实自己心里也没有底,毕竟在他们看来,辽国家大业大,可以失败很多次,但他们却不行,女真人太少了,败上几次,就无力再战。
只希望舟儿那边给力一点,两个月后的混同江之战,别让辽帝像历史上一样,把大军和全部家当都丢那里资敌了。
……
很快,赵士程家里有个女真族护卫的事情就开始在京城里传扬。
阿沃三人都是百战精兵,骑马射箭都是顶顶的好,但这种人物在朝廷里也不稀奇,稀奇是他们的打扮。
女真族男子为了佩戴头盔,避免头发生虫,会剃光头,只在后颈处留下一小缕头发,编成辫子,服饰也和汉人大不相同,赵士程没有给他们剃光头,但那长长的小辨和浅浅的头发就很引人注目,加上他们那特殊的口音,成为一道很特殊的风景线。
如今,宋辽盟约仍在,联金灭辽只是在大宋顶层一个很小的范围里流传,属于流言范围,宋画宗虽然很想,可在被高丽拒绝后,一直不得其门而入,如今骤然知道东京城里有了他们求而不得的女真人,简直像是天降大饼,纷纷行动起来。
他们都清楚,谁能将这几个女真人献给皇帝,那么就是立下大功一件。
但硬抢是不行的,赵士程再小,那也是一个宗室,且还是一个人脉广博的宗室,所以,无论是太子还是三皇子,又或者是赵楷,都很有默契地没提联金灭辽的事情,而是摆出了一家人态度,热情地邀请赵士程赴约各种聚会。
当然,私下里的小动作就更多了,按阿沃的说法,他们经常能收到各种纸条,还有人邀请,希望他们出门游玩,还会邂逅许多想要和他们搭话的人。
可惜的是,那些人与他们语言不通,阿沃不是傻瓜,他们的氏族刚刚从奴隶社会脱离,知道上位者对下者的态度,他既然已经暂时和赵士程建立了信任关系,在没有找到更可靠的人物之前,他们不会轻易跳到别的船上。
同时,阿沃也有些感慨,私下里对两位亲卫道:“早就听说大宋繁华富庶,这里的人都很聪明,如果这个小公子能当我的谋士,对我等大业必然极有用处。”
他的一位卫士听得半懂不懂,不由问道:“谋克,你的意思是,等我们回去时,把他也抢回部族么?”
阿沃一瞬间有些心动,但又很快摇头道:“不可,这里大宋腹地,他又是皇族,我们带不走他,若说带走,耶律雅里的那位谋士,还有港口那位王洋贤士,我才是真想抢回族中。”
“谋克为何如此说,您差点被他打死啊?”另外一位卫士尤自愤愤不平。
“战场之上,各位其主,死亦怨不得别人,”阿沃并不在意,“那耶律雅里不过是个废物,等我回到族中,定要亲自带兵攻占辽泽城,那里的人和土地,我都要。”
不为复仇,只是那样的土地和城池,他想替族人得到。不得其门而入,如今骤然知道东京城里有了他们求而不得的女真人,简直像是天降大饼,纷纷行动起来。
他们都清楚,谁能将这几个女真人献给皇帝,那么就是立下大功一件。
但硬抢是不行的,赵士程再小,那也是一个宗室,且还是一个人脉广博的宗室,所以,无论是太子还是三皇子,又或者是赵楷,都很有默契地没提联金灭辽的事情,而是摆出了一家人态度,热情地邀请赵士程赴约各种聚会。
当然,私下里的小动作就更多了,按阿沃的说法,他们经常能收到各种纸条,还有人邀请,希望他们出门游玩,还会邂逅许多想要和他们搭话的人。
可惜的是,那些人与他们语言不通,阿沃不是傻瓜,他们的氏族刚刚从奴隶社会脱离,知道上位者对下者的态度,他既然已经暂时和赵士程建立了信任关系,在没有找到更可靠的人物之前,他们不会轻易跳到别的船上。
同时,阿沃也有些感慨,私下里对两位亲卫道:“早就听说大宋繁华富庶,这里的人都很聪明,如果这个小公子能当我的谋士,对我等大业必然极有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