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行舟最终还是以考虑数日, 再给他答复回由,将萧兀纳暂时打发走了。
等萧兀纳离开,陈行舟旁边那位一看就很有风骨的老年文士便走上前, 拿起那封文书, 并且从袖袋里拿出一片凸镜,仔细观看。
文书的内容并不复杂, 第一条是宋金联袂夹攻辽国,以长城为界,以北由金军负责攻取, 长城以南由宋朝发兵攻打, 西京云中府则由宋金联合攻取,如一方不能如期履行,便算失约。、
第二条是灭辽后, 除平、营两州外的幽云故地归宋,大宋把献给辽国的岁币转送给金国,并且另外追加二十万贯。
第三是双方都不能与辽勾结, 不能招降辽国叛将。
第四是西京诸地(内蒙古中部)原则上归宋所有, 但到底怎么还,以后再商讨论。
陈行舟给自己倒了杯茶,缓缓走到老爹身边, 不发一言。
“糊涂!糊涂!”陈瓘看着其中的内容, 几乎是痛心疾首,“金人崛起之势如龙, 宋辽却是势微,若没了辽, 大宋怕是有难了。”
陈行舟早就知道这点, 很淡定地喝了口茶:“你说说, 这事该如何做,可要发兵长春州?”
他手下的火/枪兵人数不多,也就一百来人,一旦损失了,很难速度补充上来,辽阳抵抗起金人来,可就不易了。
陈瓘按住文书,沉吟道:“金人这是在试探,幽云之地,最重要的便是平、营两州,尤其是渝关,临山接海,只有北面连陆。说是天下第一关也不为过,金人不放弃此地,便是有那南下之心。”
陈行舟当然也明白这点,但他都能想到宋使在谈判里的被动,不由得嘲讽道:“这平营两州,大宋从来就统领过,而在辽国,平营二州也不属于燕京管辖,而是属于平州路,这要是往上追述去唐朝,就更没理了,大辽当年也占领过东京的。”
总的来说,就是大宋太废了,这样的水平,说什么自古以来。
陈瓘看着带着数分桀骜的长子,不由叹息:“舟儿啊,当年你也是温和知礼的读书人,如今怎么尽是一副武夫的不驯之态,到底是谁把你娇惯至此啊?!”
陈行舟挥挥手:“别说这些,我可不是请你来当爹的,快说。”
这逆子,陈瓘到底是心疼儿子,只能是帮着参谋:“辽国这败再败,军心离散,大宋与辽承平百年,不修武备,这攻辽之盟,怕是难以成事。”
“那,你的意思是不出兵,让辽国背腹受敌,大宋得胜?”陈行舟问道。
“不,你得出兵,”陈瓘感慨道,“如今大宋上下,早就被幽云十六州迷了眼,只有大宋君臣真正领略了辽国军威,才能知道金国之患,尤在辽国之上。”
陈行舟当然知道这一点,但一想到自己竭精殚虑就是给这些废物帮忙,还是心中抗拒,只是道:“行,这事我考虑一下。”
陈瓘明白他又要去信询问他的那位老师,不由心思复杂,他当初带着哀痛焦虑之心过来,结果看到一个平平安安的儿子时,心中惊喜无以复加,都来不及多问,就抱着儿子一番痛哭。
而后问起他的病如何,结果儿子说他根本没病,只是为了把他骗过来为辽国效力,气得当场拿起拐杖抽了儿子,但后来了解了辽国局面,又开始心疼远在海外依然心念故土的儿子,尽力相助,后来发现儿子脑子里有些危险思想,想要教育扭转,结果反而被他说服。
唉,真想见见儿子口中那位师尊,究竟是何等人物,这么几年的时间,怎么就把他儿子给教成这样。
……
赵士程很快接到辽东的传书,当然也知道大宋的盟约,与历史上的宋金海上之盟约并没有太多的区别,这也是正常的,女真人作为唯一一个两度入主中原的异族,本身除了武力,智力也并不低,平州的渝关,就是后世的山海关,吴三桂就是因为它名垂青史,有了这里,幽云之地给不给大宋,并没有什么区别。
至于朝廷机密——大宋哪来的机密,有的是反对派找茬,让辽国起戒心也没什么问题,大宋要攻幽云,那调动兵马与粮草,根本就瞒不了辽人。
现在的问题是,大宋根本打不过,历史上,靠着辽将郭药师的反叛才攻入北京,结果进去了又让人给打了回来,十万大军崩溃,这可是大宋最能打的西军——他需要利用好这个机会,至少,不能让西军损失太大。
最好是让种彦崇、刘锜等人在这场大战中崭头露角,要知道,在战场上才是最能升迁,获得军功的路子,如果能把长跑将军刘光世父子都送在这场大战里,就更好了。
刘光世父子统领可以说是北宋攻辽失败的最大功臣,两人都畏战如虎,逢战必逃,无数次将友军丢下,却因此在整个抗金之战没受大的损失,最后混了个和岳飞齐名的“中兴四将”之一。
盟约签订后,西军必然会去攻辽,以攻辽最低标准十五万大军来算,河北一带的粮草、兵马调动最快也要三个月,而且天气一冷,不利大军出击,也就是说,大宋攻辽,最快也要明年四月。
其中能做的布置很多。
赵士程深吸了一口气,写信建议陈行舟出兵助辽,至少,要暂时将女真钉在辽东一带,不能让他们攻略上京,一旦上京危急,辽国必然内乱四起,金人如今人手不够,占据的地盘不会长久,一到天寒,必然会退回金国,只需要驻守两三个月便可。
写完信,赵士程看着一边正在为他磨墨的张荣,不由大感头痛:“我这信都写完了,你怎么还在磨墨?”
张荣神色恭敬:“徒儿只是想多服侍一下师父您啊,这点小事,当然义不容辞。”
“成语用错,对师父不能说义,得说孝,”赵士程教训了他两句,又道:“十五把火/枪已经是从牙缝里给你省来的,你平日多多训练,别的就莫要想了。”
张荣哦了一声,失望地放下手,把砚台拿去洗了,那垂头丧气的模样,活像一个没抢到脑子的丧尸。
赵士程一连抱怨着的徒弟们真是越来越不听话,然后寻了一笼羊肺喂给大鸟阿青,自己则小心地去找鸽子送信。
……
陈行舟收到师父的信时,已经是九月了,在辽东,这里已经进入了秋季。
他那时正在参观怨军的营地。
金国崛起后,东北大量民众为躲避战事,四下逃亡,给辽阳带来了巨大的人口压力。
好在陈行舟经营了辽东好几年,治下有了几分底子,勉强抗住了这二十余万的流民,帮他们在辽东安家,他们吃着薄粥,却干着苦活,累死者不计其数。
但陈行舟也没有办法,最难的那些日子时,他几乎掏空了辽东治下的所有府库,最后还靠着师父的接济的羊毛粮食,另外订下多劳多得的规矩,险险把冬天熬过去,等春来了,才勉强把饥民们的口糊住。
同时,饥民中的青壮被他招入军中,成为了怨军,如今是郭药师的治下士卒。
他今天便是过来视察军中有无克扣军卒的情况。
只是,在听说是陈相公来了之后,他只要沿途走过,便能不断看到有士卒向他叩首。
“什么情况?”陈行舟问陪同的老郭。
“你难道不知如今你在辽东的名声么?”郭药师奇怪地看着他,“救济饥民的时候,你在难民营里和他们同吃同住,又镇压了其中欺压良民的匪类,还让妇孺编制冬衣,你都忘记了么?”
“就这点事?”陈行舟有些头大,随便指了几个,“你、你,还有你,过来。”
郭药师点头,很快,那几个被点名的大头兵都激动地走了过来。
陈行舟挨个问了他们姓名、籍贯,家里还有什么人,住哪里,今天吃的什么……
他问起人来亲切温和,宛如聊天一般,把这几人感动得差点跪下,有问无不答,甚至还主动找话,什么都说了出来。
陈行舟分析了一下,发现这军中情况还成,便点点头,准备去看下一个军营。
“留守等等!”一名士卒突然叫住他,在他诧异的目光下拿出一个包袱,将一张很粗糙的羊毛披风跪献了上来,“这是我妻与织坊中妇人省下来的羊毛织成的披风,是小人等一番心意,谢过留守活命之恩。”
“受我活命之恩的人多了去了,要是我都收,家里还要不要别的物什了,”陈行舟笑着摇头,拿自己私印在那披风上盖了个极浅的红戳,“就当我收下了,退下吧。”
那小兵眼中瞬间浮起了泪水,感激涕零地抱着披风,用力叩首。
郭药师啧了两声:“又是这样,到哪都是这样,也不知你和王洋到底哪个厉害。”
陈行舟冷哼一声:“我不这样,你的兵,你的火/枪,可都是王洋的了。”
提到火/枪,郭药师瞬间乖巧得如同一只小羊,不再提别的师兄弟。
这时,特母哥找了过来,说梁王招见陈先生。
陈行舟微微皱眉,耶律雅里素来闲得发慌,若是有事都是直接来找他,若是正式地让他去见,想来是又来了什么大人物,真是惹人厌烦。
路上,特母哥告诉陈行舟,来的是一位贵客,这位可是真的贵,他是辽帝的亲叔叔,当年差那么一点点,就取代辽帝成为皇帝的耶律淳,先前辽帝亲征大败后,朝廷诸臣十分不满,质疑他不能当皇帝,不如皇叔耶律淳贤德,想拥立耶律淳为帝。
好在耶律淳脑子清楚,知道此时朝廷不能内乱,所以坚决支持辽帝,这才暂时平稳了朝局。
如今,朝廷任命耶律淳为都元帅,过来统领辽东招募的怨军,攻打金国。
“什么?”陈行舟难得带了怒意,冷笑道,“他敢提出这条件?”
当时饥民冲击辽阳时,他多次请辽朝支持粮草,但从头到尾都没人理会过他。
特母哥安慰道:“莫气莫气,你若是不愿,咱们让他死在战场上便是。”
陈行舟皱眉道:“说什么胡话,他可是撒鸾的叔爷爷。”
特母哥淡定道:“辽阳这里,你说了算,殿下若是听了噩耗,最多哭上几日,不会反对的。”
陈行舟轻咳一声:“不要说得好像我在祸害忠良一样。”
特母哥忍不住笑道:“行了,耶律淳算是朝中少有的良臣,他会知道轻重,只是你要想好,咱们是不是真要攻打金国,殿下正等你呢,这事,得你说了算。”头兵都激动地走了过来。
陈行舟挨个问了他们姓名、籍贯,家里还有什么人,住哪里,今天吃的什么……
他问起人来亲切温和,宛如聊天一般,把这几人感动得差点跪下,有问无不答,甚至还主动找话,什么都说了出来。
陈行舟分析了一下,发现这军中情况还成,便点点头,准备去看下一个军营。
“留守等等!”一名士卒突然叫住他,在他诧异的目光下拿出一个包袱,将一张很粗糙的羊毛披风跪献了上来,“这是我妻与织坊中妇人省下来的羊毛织成的披风,是小人等一番心意,谢过留守活命之恩。”
“受我活命之恩的人多了去了,要是我都收,家里还要不要别的物什了,”陈行舟笑着摇头,拿自己私印在那披风上盖了个极浅的红戳,“就当我收下了,退下吧。”
那小兵眼中瞬间浮起了泪水,感激涕零地抱着披风,用力叩首。
郭药师啧了两声:“又是这样,到哪都是这样,也不知你和王洋到底哪个厉害。”
陈行舟冷哼一声:“我不这样,你的兵,你的火/枪,可都是王洋的了。”
提到火/枪,郭药师瞬间乖巧得如同一只小羊,不再提别的师兄弟。
这时,特母哥找了过来,说梁王招见陈先生。
陈行舟微微皱眉,耶律雅里素来闲得发慌,若是有事都是直接来找他,若是正式地让他去见,想来是又来了什么大人物,真是惹人厌烦。
路上,特母哥告诉陈行舟,来的是一位贵客,这位可是真的贵,他是辽帝的亲叔叔,当年差那么一点点,就取代辽帝成为皇帝的耶律淳,先前辽帝亲征大败后,朝廷诸臣十分不满,质疑他不能当皇帝,不如皇叔耶律淳贤德,想拥立耶律淳为帝。
好在耶律淳脑子清楚,知道此时朝廷不能内乱,所以坚决支持辽帝,这才暂时平稳了朝局。
如今,朝廷任命耶律淳为都元帅,过来统领辽东招募的怨军,攻打金国。
“什么?”陈行舟难得带了怒意,冷笑道,“他敢提出这条件?”
当时饥民冲击辽阳时,他多次请辽朝支持粮草,但从头到尾都没人理会过他。
特母哥安慰道:“莫气莫气,你若是不愿,咱们让他死在战场上便是。”
陈行舟皱眉道:“说什么胡话,他可是撒鸾的叔爷爷。”
特母哥淡定道:“辽阳这里,你说了算,殿下若是听了噩耗,最多哭上几日,不会反对的。”
陈行舟轻咳一声:“不要说得好像我在祸害忠良一样。”
特母哥忍不住笑道:“行了,耶律淳算是朝中少有的良臣,他会知道轻重,只是你要想好,咱们是不是真要攻打金国,殿下正等你呢,这事,得你说了算。”头兵都激动地走了过来。
陈行舟挨个问了他们姓名、籍贯,家里还有什么人,住哪里,今天吃的什么……
他问起人来亲切温和,宛如聊天一般,把这几人感动得差点跪下,有问无不答,甚至还主动找话,什么都说了出来。
陈行舟分析了一下,发现这军中情况还成,便点点头,准备去看下一个军营。
“留守等等!”一名士卒突然叫住他,在他诧异的目光下拿出一个包袱,将一张很粗糙的羊毛披风跪献了上来,“这是我妻与织坊中妇人省下来的羊毛织成的披风,是小人等一番心意,谢过留守活命之恩。”
“受我活命之恩的人多了去了,要是我都收,家里还要不要别的物什了,”陈行舟笑着摇头,拿自己私印在那披风上盖了个极浅的红戳,“就当我收下了,退下吧。”
那小兵眼中瞬间浮起了泪水,感激涕零地抱着披风,用力叩首。
郭药师啧了两声:“又是这样,到哪都是这样,也不知你和王洋到底哪个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