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小孩、不, 是教育一个小孩子很容易,虽然这个小孩独自摸爬滚打,已经有了相当的阅历和戒心, 但这些在赵士程面前都不值一提。
因为他只需要简单的几句话, 就能知道对方想要什么,自己又能给什么。
对一个需要满足生存最基本需求的小孩来说,赵士程能给他的,就是安全。
不用被城里的贼头安排每天要摸多少钱袋的KPI, 告诉他自己能介绍他去哪里打杂, 做一个每天赚多少钱,然后又能从哪里晋升的职业规划,最后用十年时间就能让他在码头上挣一个铺子——对一个朝不保夕的小孩来说,这已经是顶级的梦想了。
这种信息差带来的降维打击,哪里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孩儿抵抗得了的?
没要几刻钟, 这小孩就主动露出了讨好的笑脸,认真又虔诚地叫起公子, 为自己能遇到这样的机会欢呼雀跃,并且成了张荣手下工程队的第一个员工。
赵士程给了他一些钱, 让他去安排好自己的事情,回头在哪里找谁,便带着张荣,回到了住处。
张荣在老师的教导下, 仔细地分析老师带来的案例。
“权力最初的来源, 就是让别人相信跟着你有肉吃,杭州在花石纲多年的冲击下, 必然有大批破产者, 他们或者沦为佃户, 或者在城里找些杂活勉强渡日,”赵士程分析目前的局面,“大量的民夫与钱财被京城征走,对杭州的市场会造成巨大的影响,简单说,就是劳动力不足,产业凋敝导致消费萎靡,又进一步推动了产业凋敝。”
他已经看过苏掌柜提供的账本了,每年为了运送奇花异石、两广瓜果、海产,都会挤占运河的运力,而本地贫民的一部分市场,又被来自北方的毛料吞下大半——毛料比麻布保暖耐磨,且易拆卸改织,让丝麻的市场遭受了巨大冲击。
“想要改变,那么,就必须有新的资金注入,”赵士程托着下巴,“但光注入没有用,江南还一直被吸血,注进去了,也只是让京城的皇帝享受。”
张荣认真听,认真记。
“那么,就只有一个办法了,”赵士程在纸上写上两个字,“前期,咱们得发动群众的力量,后期,也需要群众的力量。”
张荣呆呆地看着他,眼睛里透着深深的疑惑。
赵士程给他仔细解释:“前期的力量,需要的是大户人家的资金,东南并不是无财,只是大部分,都聚集了在应奉局和州官那一干人等身上,我们可以,用他们的钱来办事。”
“你不是说要发动群众……”
“你这就是歧视了,有钱人怎么就不是群众了,不但是,还是很重要的群众呢,”赵士程微微挑眉,“我需要你去说动这些贪官污吏的,让他以爱国利民的名义,来一场贫民区改造。”
张荣忍不住道:“公子,你能不能说得再仔细一点?”
赵士程于是给他仔细讲解,简单地说,就是说动这里的贪官,以征地的形式,扩建杭州城,因为在城内城外,那土地完全是两个价格,可以靠土地开发赚到大钱。
至于这些地皮从哪里买……
“这就更简单了,先前东京遭遇大变,那么是不是可能有很多富户担心北方会再起战事,从而来南方定居呢?这些东京城来的肥羊如果只是高价买现有的宅子,那应奉局上下又能赚得了多少?如果扩建新城,那这城中上上下下,是不是都有大赚?”赵士程谆谆善诱。
张荣激动地猛拍大腿:“公子神计!别说那些贪官污吏了,便是我听了,也恨不得能进入其中,大赚一把!”
他也是做过管理的人,甚至还扳着指头算了起来:“这其中利益丰厚,且风险甚小。只是要推开城墙重修一段,但是如杭州这等大城,修缮城墙并不是一个小数目,还要上报朝廷,这一来一回,怕是要耽搁许久,咱们赶得急么?”
“只要有利益,你担心的事情,完全可以让应奉局给咱们解决,”赵士程轻笑道,“毕竟你是代表‘东京城的富户’们过来,如果不能快些确定,你们完全可以组团去巴蜀置业,到时,这块肥肉眼睁睁地溜走,你说,他们能忍得住吗?”
张荣已经完全代入“东京城富户”的身份,断然摇头:“阻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若是我们这些富户走了,他们下一次,不知要多少时间,才能有这种赚钱的机会了。”
至于东京城有没有富户,能不能造假骗过去——开玩笑,有他们山水商行,加上公子的泽园在东京的名声,就算假的,只要修出来了,都能变成真的。
赵士程点头道:“所以,阿荣,你代表山水商行去应奉局打点一番,回来就可以去收拢人手,建立班底了,粮食不必担忧,东南那边,与两广,都撑得住。”
如今,水蛊药与治疟药的市场太过广阔,两广与越南之地的大户都愿意将粮食送来,并且大力开垦山地,招揽山蛮耕作。以前他们并没有这方面的需要,但在生命面前,钱财算得了什么呢,再说,以前的贸易,两广的粮食卖不上价格,因为江南同样是粮食大区。现在,卖粮有利可图,那么多种一季,多开山田,那就是对的。
张荣心悦诚服:“学生明白了,这建新城的钱,应该也是城中官员来出,我若一开始去,执行计划,一定要做好样子,表现得舍不得别人加入分钱,这样,他们才能主动地投进来,是不是这样,公子?”
赵士程摇头:“这些奸人,只会在买地时找你麻烦,不会主动加入进来,你去寻他们时,一定要显得摇摆不定,对杭州挑剔一点。你可以主动去找知州赵霆,了解杭州的情况,再无意透露你的想法。赵霆是知州,若能扩建城池,他的考评必然是上,且还能赚一波,他会是最积极推动的人,而且为了达成目的,他必然会拖很多官吏下水。”
张荣记在了小本本上,见老师并不想再多说,便先告辞,然后回到房中仔细品读,又挑灯做了计划,在第二天把改进的计划给公子审阅,公子看了之后,满意地表扬了他,让他开始表演。
张荣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苏掌柜,换了一套华丽的新行头,拿着商行的名贴,去见求见了杭州知州赵霆。
见面后,他说了自己的计划,并且暗示京城之变后,有些宗室家的孤寡妇人不想留在伤心地,想来江南养老,他除了代表一些富户,还代表了不少宗妇。
如果赵士程所料,知州对这计划很是心动——虽然他是知州,但杭州有应奉局,他在这里就是朱勔手下的小喽啰,捞到的钱,都被朱勔一众拿了大头,他也就喝那么一口汤。
若是这位客人的办法能成,他便能大赚一笔,说不得能走通当今王相公的门路,调入京官,不在这东南受人鸟气。
要知道如今的宰执王相公最是贪婪,如果不准备好一大笔钱打点,怕是下次便要被发配岭南了。
所以,赵霆在确定对方的身份和财力后,狠狠地动心了,立刻便保证,这件事利国利民,他愿意鼎力支持。
至于张荣想承接工程,招揽人手,加快进度这事,当然也是应该的。
就他所知,京城中宗室虽然被掳走,但他们家中妇人还在,官家知道对不住她们,这些日子都十分关心,他若是能帮着办成此事,想来在皇帝面前也是能露露脸的。
官场没有秘密,这件事很快就在杭州上层流传开来。
张荣出手大方,又有山水商行背书,许多官员都开始动心,想要在其中大捞一把。
花花轿子众人抬,只要上边同意了,那很多事情就容易起来。没过三日,张荣便被许多官员的管家踏破门槛,愿意投资入股——对了,入股这件事,在京城泽园扬名天下后,靠着优秀的示范作用,已经为广大商人所知,并且在许多地方开始使用了。
杭州作为东南的商业中心,早就使用过不知多少次了。
于是,在十天的时间里,张荣便募集到了近二十万贯钱财,他们的胃口极大,几乎要将杭州城扩大一半,要不是西湖实在太大,他们恨不得把西湖也围在城墙里。
而张荣的招工队,也开始爆炸性地吸引着在杭州挣扎求生的破产者们,因为张荣给工钱,给通铺、还给肉吃,加上江南冬天也不结冰,正是农闲的季节,周围许多佃户也争着跑来做工,想要混口饭吃。
于是,半个月不到,张荣手下就有了五千余青壮,并且因为一时半会找不到那么多的房子,还找赵霆借了杭州厢军的军营来住。
这并不难,因为大宋吃空饷喝兵血的优秀传统,军营常年不满员,许多营房都已经荒废,修缮一下,挤些人,不是什么大事。
于是赵家大哥做好心理准备,终于有点要干事的样子时,豁然发现,自家弟弟已经让那个跟班领了五千人,住在兵营里,还有几十万贯的钱财随意支用……
一时间,他有些晕眩,忍不住按了按太阳穴,等回过神来,他寻弟弟问道:“你借那么多钱,到时无人购房,要怎么还?”
赵士程忍不住笑了起来:“怎么还?大哥你这就说笑了,我连京城五哥的那些债主都送走了,这小小江南债主们,弟弟我还送不走么?”
赵士从目瞪口呆,三观碎裂。资入股——对了,入股这件事,在京城泽园扬名天下后,靠着优秀的示范作用,已经为广大商人所知,并且在许多地方开始使用了。
杭州作为东南的商业中心,早就使用过不知多少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