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道, 会宁府。
七月的会宁府正是盛夏,可完颜斜也裹紧了自己喜欢的羊绒披肩,却依然不觉得暖和。
这位刚刚继位数月的君主用力地呼吸着, 却依然觉得喘不过气来。
完颜宗干牵着一个单辫小孩儿, 静静地坐在旁边。
金国六大勃列极都立于房中, 等着完颜斜也颁布召书。
这位皇帝透过玻璃窗,看着远方的飞鸟, 浑浊的目光里露出几许不甘, 却又渐渐平静下来。
“唉,怎会如此, ”他低声叨念着,“明明,兄长传下皇位时, 我大金那般无敌披靡, 这才,这才一年啊……”
旁边的六大亲王却未开口, 他们心中亦有迷惑, 一年前, 金军还是纵横天下, 少有敌手, 辽国故地闻风而降。怎么才一年时间,便各处复叛, 连先前南下, 那般大好局势,也落个损失惨重, 不得落荒而逃的局面?
“罢了, ”完颜斜也声音低微, “我这皇帝也当得无趣,今日便传位给合剌,你们需得相互扶持,护住这辛苦打下来的江山。”
宗干应道:“您放心吧,这是当然。”
完颜斜也又低声交代了后事,便挥手让其它人退下,只留下宗干。
“斡本,”完颜斜也轻咳了一声,又紧了紧披风,轻声道,“这朝廷,要托付给你了。”
宗干点头:“侄儿会尽力的。”
“如今这局面,你可有什么打算?”完颜斜也问道。
如今金国的局面十分不好。
娄室等人在西京道另组了枢密院,金国如今相当于有了两个朝廷,上京道、中京道各族也纷纷起事,想要浑水摸鱼,朝廷中,内朝外朝对是否要更改勃烈极制改成中原朝廷制度而争论不休。
但这些都不是最难的,最难的,是如今金国没有一个有威望,压得下那大群的骄悍之将。
“先让宗望处理掉各地叛乱,”宗干沉吟了一下,然后苦笑道,“然后,便要提前让族人驻守各地。”
必须让女真族人搬迁驻守到各地,才可能成功镇住各地反反复复的叛乱。
完颜斜也长叹道:“你那条商路,还要继续么?”
宗干脸色僵住,踌躇道:“便是我想停止,如今也止不住了啊。”
完颜斜也没有回答。
宗干抬头一看,却见这位老者已经看着窗外,停止了呼吸。
他恍惚地后退了一步,过了好一会才定下神来。
伸手,他为老人瞌上眼帘。
他坐在老人床边,轻声道:“叔父,我知你放心不下,我也,不知如何是好……”
一开始,他得到大宋那条商路时,是十分欣喜的,这些年,他也靠着那条商路获利无数,但直到最近几年,才渐渐觉得不对。
尤其是在执掌内朝国库时,渐渐发现,金国这些年南征北战的无数钱财,都被那条商路吸食殆尽。
前些年能攻城战力,搜刮天下时还不觉得,而今受挫,他才发现的,国库钱财的流失速度,快到了让他心惊胆战的地步。
等同于这些年苦干,都让大宋赚光了。女真部已经全然没了十年前的俭朴勤奋,都以得到南国货物为荣,皮毛、冬珠、人参、金银,但凡能换的东西,全换成了陶瓷织料,还有各种玻璃脂膏,谁家若是没有一口铁锅,便在家族里丢人。
他曾经想要禁止两地贸易,可这样做只催生了走私的路子,让货物价格越高。
许多大户为了得到南国货物,可着劲压榨治下奴隶佃户们,常常有奴隶冻饿而死,以至于大量奴隶佃户向辽东等地逃亡。
宗干发现不对后,调整了方向,专营了东京道的货物,免得被他们弄得货量
过多,大家都赚不到钱,但这样的行为,遭致了许多不满,许多部族觉得他肯定在其中吃了差价。
如此下去,再过几年,怕是朝廷连大军开拔的钱都拿不出来。
回想当初,他心中渐渐泛起寒意。
那个人,那人当初将商路交给他时,是否就已经预料到了这一天?
辽东,辽泽城。
陈行舟正在海港上,举杯为各位王室宗亲饯行。
他的笑意十分真诚,而对面的大小宗室们,也是十分温和恭敬,感谢着陈先生这八年来的照顾。
双方都是一派宾主尽欢的态度。
耶律雅里在一边看得十分快乐:“阿弟你看,那些人手在抖啊,你觉得那是激动还是害怕?”
耶律敖卢斡轻声道:“阿兄你小声些,已有人在瞪你。”
耶律雅里小声了点:“反正他们都要走了,我看个热闹怎么了,上次海钓,这些家伙可把我奚落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