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说话都不很利索的菜菜子、美美子来说,冬天是难熬的,夏天也亦然,五岁前她们受过完整的教育,有幸福美满的家庭。
不知怎的,父母并未将她们送往乡村小学。
透过窗户看见背着方正书包的孩童,菜菜子有些羡慕,她在父亲膝头撒娇,说:“我也想上学。”
那时父母总会露出忧郁的神色,随即拿出课本,教她们识字。
是的,父母是恩爱的,也总是忧郁的。
美美子晚上偷告诉姐姐,说父母准备去东京,可他们又踟蹰,说大城市的话,她们就不得不去学校了。
菜菜子很疑惑,去学校是不得了的事情吗?
不管怎样,他们的生活是一成不变的,也是幸福的,虽没有朋友,可她跟美美子有彼此就够了。
转折发生在去年,那是一个压抑的、黏稠的夏天,空气中的水分太多了,深吸一口气,连肺都能被堵住。
屋外已连续下了十天的雨,一开始淅淅沥沥的,只将村落不平整的土地软化成泥泞的黄土路,随着雨越来越大,毫无停止迹象,村人开始慌神了,他们先担心后山的橘子树,很快,他们已无心忧虑产量,开始担心山体滑坡跟泥石流。
菜菜子跟美美子的父母就死于一场意外,随后他们被从村里的其他人家收养。
香取山村的人保有村落人特有的热情,不愿将小孩送往福利机构,固执地认为村人能给更多爱。
一开始菜菜子跟美美子的境遇不是很差,收养她们的是父辈的兄长,没有孩子,正好将她们过继了。
然而在术式初现端倪后,一切都变了。
打骂、囚禁,她们被认定是非人,身上一年四季带着伤,若不是有咒力强化躯体,早就死于细菌感染或其他。
又因曾有过美满的生活,忽逢巨变并未让她们变得胆怯,反而充满了抗争精神。
她们仇恨村民。
经过一年的关押,她们身上已没多少人的特性,像是蜷缩在一起瑟瑟发抖的野兽,当一条找到她们时,甚至会龇牙。
一条:“……”
哪怕是他,都被眼前的一切冲击到了,他先看似镇定地取证,随后报警。
……
夏油杰是第二天上午来的,总监部说四国疑似出现人型咒灵,按咒术师理解,越接近人型咒灵强度越高,也有可能是受肉,这起码要派一级咒术师才行,正巧夏油杰在附近做任务,便直接安排他去了。
他的精神状态不好,可你说糟糕透顶,又没到那份上,离开高专后,松懈下来的七海建人能以局外人眼光看这些前辈,他觉得夏油杰很紧绷,于是跟家入硝子聊了,又问成日里面对咒术师尸体的硝子是怎么排解的。
家入硝子说她早就知道人类是怎样丑恶的生物,更明白咒术师的尽头是没有前路,她说她每一天都在苟活,那不如多帮助人,反转术式让她的生命有意义。
又说夏油杰跟她情况不同,他的大义太极端,就很容易黑化,此外她还说,夏油杰在第一线,又是特级咒术师,会蒙受更多压力。
七海建人也是这么想的,可他性格又不能多说,也不能多问,他就只能给问夏油杰最近如何,跟他通话,还跟夏油杰说了自己的复习生活。
又小心翼翼试探:“要去念高中吗,夏油前辈,我记得你偏差值很高。”
夏油杰很敏感,也猜出他的意思,他心中不住摇头,想自己竟然沦落如此,让后辈担忧,嘴上总说自己没事。
他是在这种情况下来四国的,第一天监督跟村落联系过,听说还未有伤亡事件,便让他第二天去,等夏油杰乘坐虹龙上山时,却发现很不对劲,
一辆辆警车踩过坚实的泥土,磕磕绊绊地开过,黄色的封条线将香取山村整个包围住,他看见了红蓝相间的灯。
四国的电视台也闻风而动,这样平静的乡下已很久没出过大案,每回虐待儿童案都发生在东京,他们都认为东京人压力太大,变态得也更多,没想到盘桓于山中的乡村却因愚昧而生出这样的事。
实在值得大书特书。
夏油杰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又猛接到总监会的电话,监督急急忙忙道:“夏油君,香取山村不必去了,那里没有咒灵。”
他则慢半拍地回应道:“我已经在了,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监督犹豫了半天,他总认为这事件会对社会经验不够丰富的咒术师产生冲击,又觉得隐瞒夏油杰不好,此时,后者忽然听见一声“夏油”。
夏油杰顺势挂断电话。
他回头,看见一条,记得这是七海他们的恩人,叫织田?是个诅咒师。
夏油杰先礼貌点头,随后问:“你怎么在这。”
一条说:“我来采风。”随后问,“你是总监会派来的吗?”
夏油杰一五一十道:“我被安排来祓除咒灵,刚才监督通知我任务取消。”他说,“警车这么说,是咒灵造成破坏吗?”
一条说:“当然不是。”他操着坦诚人设道,“这里发生了虐童事件。”
“虐童?”光听见这两个字,夏油杰就怒气勃发,只要是有正常道德的人,都无法接受,可这听来就是警察该处理的,跟咒术师不搭边。
一条道:“嗯,先让惠跟津美纪陪着她们。”他默认夏油杰清楚,或是会知道这事,“她们对成年人有些排斥,警方等会儿会让有经验的女警进去,我陪同。”
夏油杰问:“为什么……陪同?”
一条道:“我是第一发现人,此外她们无法控制术式,应激反应也很强。”
夏油杰惊住了:“你是说,受害人是咒术师?”
“我认为她们不是,只能有术式的小孩。”一条说,“她们没有自保能力,对咒术也一无所知。”
这下夏油杰不愿坐住了,他说:“我要去看看。”
一条没有答应,他说:“得菜菜子跟美美子同意。”
……
接下来的一天,夏油杰都过得浑浑噩噩,当看见包满绷带的菜菜子跟美美子时,他确实产生了某种冲动,可那种冲动不够强烈,简单说来就像看见天内理子死时五条悟问他:“要把这些人都杀光吗?”他回答“算了”时的感受。
犹豫着、纠结着,却没往前进一步。
可他却不能理解一条的行为,他问一条:“为什么要让他们知道。”说的是正在陪伴菜菜子跟美美子的伏黑惠等孩子。
同龄人跟玉犬柔软的皮毛能够抚慰人心。
一条推测过织田作的行为模式,毫无疑问,他是“慈父”,可他的教育手段却受到自身经历的限制,举个例子,如果说伏黑惠(当然,他不可能)某一天跟他说,要去当大哥,想要混港口黑手党,他一定会非常苦恼,然后让惠见识到其中最残忍的一面,让人知难而退吧。
不过惠是好孩子,连当不良少年都不可能,更别说加入黑手党了。
伏黑惠:。
于是一条回答说:“因为那有可能是他们会遇见的。”他说,“菜菜子跟美美子需要帮助,惠也能变得更有自我保护意识。”
“他们会遇见的。”夏油杰重复一遍。
一条看他,忽然问:“你有看过变种人主题的电影吗?”
夏油杰:“什么?”
这话题跨度也太大了吧。
一条:“漫威、DC?”
“听说过。”夏油杰委婉表示,“咒术师的工作实在太多,我没有那么多空闲时间。”
一条想想道:“正如同咒术师会与普通人划条界线,普通人亦然。”
“对他们来说,咒术师是未知的,是非群族的,若生在寻常家庭的孩子有咒力,父母会认为他产生幻觉。”
夏油杰联想到自己童年时,是没错,他也被同龄人说过撒谎精,可他从小就是个心思重的,很快就意识到,只有自己能看见,于是便不说了。
他的童年很孤独。
少年时代早已学会伪装,教过两三好友,也受异性欢迎。他学习很努力,因想搞清楚咒灵的真相,同时参加剑道部,练习空手格斗,只为在咒灵面前获得自保的能力。
这是他踽踽独行的少年时代。
一条:“他们都很弱小。”他想,“在大人面前不堪一击,若被发现特殊之处,没有年长者的庇护,很容易遭遇厄运。”
他列举:“被送上手术台、被虐待、被认为受妖怪附体……”
“夏油的话,术式很强大,也早熟,才有自保能力吧,可很多孩子是没有的。”
“我希望惠能明白这一点,不逞强、学会伪装,遇见无法解决的事就去找大人。”一条有些苦恼地说,“他的自我保护意识不是很强烈,希望能有所改正。”
夏油杰:“……”
一条的言论对他来说是新世界,所有人都告诉他他的术式很强大,他要站在所有人之前,哪怕是在未被总监会发现前,他都是佼佼者。
若不如此,他才不会被灌输满脑子“强者就要保护弱者”的想法,只有自己是强者,才会那样吧。此外又未跟外界有太多接触,不知同类的险境,感受不到他们的弱小……
他不由问一条:“那我们需要保护普通人吗?”
一条:“这对我来说不是必要的。”他说,“我保护惠、保护津美纪、完成委托的任务,清除家门口的咒灵是因为我喜欢所居住的街道,不想邻里受到骚扰。”
“我保护我想保护的人。”
——无差别就是圣人、佛陀。
……
四国之行变成了警署几日游,伏黑惠跟津美纪也不玩了,陪他们好几天,按照流程俩孩子应该会被移交给福利院,总监会是肯定不会允许的。
后来夏油杰又跟一条致电,说自己决定收养她们,总监会的上层不同意,又是一阵扯皮。
后续跟一条没太大关系,他本人是不排斥收养菜菜子跟美美子的,可惜他是诅咒师,又是未成年,身份过不去,只能带伏黑惠他们回横滨了。
在回程的路上,他听见系统的提示,说任务完成了。
【世界线改变!世界线改变!】
……
织田宅门口,太宰抱着膝盖缩成一团。
“好慢啊。”他发自内心地抱怨,“怎么还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