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圈子里的千金小姐们，又有哪个是真正天真懵懂的。

    秋屿抬眼凝视着桌子对面的年轻女孩，因为时间尚早，又不是工作时段，她没有化妆，黑色长卷发也松松落落的盘了个髻，她穿了件浅灰色的长绒毛衣，一字领，露出纤细漂亮的锁骨和修长脖颈。

    即便脸上没有妆容，她的双颊依然白皙柔嫩，唇色红艳，满满青春气息。可是这样柔软又纯真的年轻女孩，眸光却冷定如深潭。

    没有人生来便能遇事冷静胸有成竹，也没有人天生会有这样冷定坚韧的眼神。

    这三年，他几乎是看着她一点一点从一个天真懵懂的女孩成长至此，她努力挣扎着，跌跌撞撞朝前走，摔倒就自己爬起来，从不喊疼喊累，只有更多的学习和不断的实践累积。

    有微微刺痛在他心口泛起，秋屿轻轻收紧手指，他向来是能忍痛的人，腿被钢筋刺穿也能面不改色支撑几个小时。

    可此刻，那一点点疼痛却让他觉得难以忍受。

    很想做什么，想伸手过去，轻轻触上她的脸颊，用自己指尖的热度温暖她；想站起身，坐到她身旁让她靠进自己怀里，替她挡去所有寒冷；更想抚上她的眼睛，让那双深黑的眼睛里只有清亮，再不见暗沉。

    可是所有这些都不行，因为对她来说，他是保镖、是司机、是助理，他可以做她的眼睛和手，替她处理一切。

    唯独她的感情和人生，他不能插手，那是越界。

    他承担不了越界的代价。

    所以唯一的方法就是克制，让自己永远待在界限的这一边。

    也唯独这样，他才能够继续留在她的身边。

    **

    郁盛在S城多留了几天，把惊叫乐园玩了个遍。

    郁贵东盯她盯得很紧，一个晚上不回去还行，两、三个晚上不见人影他就会开始问东问西，所以这次她出来用的理由和之前向他要钱的理由是同一个：胸.部.整.形医生那里约的时间到了，她得去医院住几天……

    郁盛觉得，一个故事有头有尾，才算编了个好故事。

    她回B城后没两天，章年给她带来了意外之喜——海名集团的合作书。

    不知道是不是她先前让秋屿发过去的有关夏娃的调查资料起了作用，海名递来的合作计划书可以说相当有诚意，投资参股树屋度假村计划，但是占股比例不高，也不参与任何决策。

    简单来说，就是单纯砸了笔钱（融资）过来，只每年按比例拿分成。当然这得是在赚钱的前提下，要是郁盛这里真的马失前蹄，亏了，那周洛那笔钱自然也就打水漂了。

    计划书还有一份附议，内容是等到旁边的惊叫乐园建成后，可以和树屋度假村达成商务合作，即推出捆绑套餐，也可以部分客源共享，享受一系列优惠政策等等。

    这份附议带来的补充合作项虽然不多，但却让郁盛非常高兴，因为这意味着B城的惊叫乐园修建在即。以后周边一圈地带都会因此慢慢增加人气，这种叠加的效果是以几何倍数增长的。

    关于如何确定合作的事，章年起先没有说，后来跟郁盛吃了两回饭，关系熟起来后还是说了。

    果然是因为郁盛递送过去的那份调查资料，资料内容周洛没和章年详细说，但他表示，他其实之前也查过资料上的内容，但他调查的结果却远不如郁盛递送过来的如此详细。

    用周洛的原话来说，她有本事把连他都调查不到事情查的这么清清楚楚，可见有几分真本事。当然，更让他看中的是她的领悟和观察能力。

    一个才刚刚二十出头的女孩，能在海名几个商场老手咄咄逼人的提问下有条不紊，清晰且沉稳的展示计划书；能仅凭一两面的时间猜到他对夏娃最介意的是什么，默默递上一份完美调查报告，不邀功不张扬。

    再过几年，她会成长为何等模样？

    这一切种种，都让他觉得不该错过这次合作案。

    海名不差钱，最多也就是亏了这次，但一个好的合作对象，却可遇不可求。更何况，那份树屋度假村的计划书海名几个人已经分析过了，可行性非常高。

    之后，郁盛和章年这边同海名开了几次视讯会议，几次商谈最终将合同细节敲定。原本郁盛这边想再飞一次S城签约，但周洛却表示这次他飞过来。

    “我过来实地考察。”周洛在摄像头那边朝章年说完，又看向郁盛，“顺便，看看我哥，再请郁总吃顿饭。”

    周洛对她的称呼已经从郁小姐变成了郁总，这也等于是变相的认可。

    “周总过来，应该是我这边尽地主之谊。”

    “你们都别抢了，这顿应该是我请。”章年笑呵呵的开口。自从他认识郁盛后，似乎开始转运了，原本只是为了女儿收了一个停业状态的度假村，也没想要赚多少钱，甚至做好了亏本的打算，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开始重建，还是以他从未想象过的规模。

    结束视讯会议后，郁盛合上笔记本电脑，靠坐在办公桌后的转椅上，抬眼打量这套精致小巧伴随她度过起步阶段的错层公寓。

    “阿屿。”她低低出声。

    在办公桌另一侧忙碌的秋屿抬头：“郁总？”

    “之前你看过的几处办公楼，这几天推进一下，我们要正式组建公司了。”郁盛取过一支软头钢笔，在白色的A4纸上写下之前注册公司时就取好的名字：盛世繁华。

    她的字体很漂亮，横撇竖捺，力度十足，霸气坚韧，单单看字，不太像女孩子能写出来的。

    她把纸交给秋屿，笑了笑：“喏，公司的招牌，后缀投资、创投、资本……都可以，你来决定，只要记得把我这四个字挂上去就行。”

    她是真的开心，起身走到落地窗旁，俯瞰脚下的城市：“秋屿，我们的公司终于正式开启了。”

    这时的郁盛，有期待、有计划、有野心，但万物初始，她也向来不是自得自满自我感觉过分良好的人。她喜欢定下大目标和小目标，然后朝着方向一步一个脚印的走。

    所以这时的郁盛从未想过，在未来，盛世繁华将成为国内数一数二的投资公司，她会成为帮助很多人成就梦想的传奇投资人。

    **

    顾觉再次打来电话是在圣诞夜当天。

    郁盛不怎么爱过这类外国人的节日，往年这些圣诞或是情人节之类，顾觉一直都行程繁忙，也从未和她一起度过。

    所以她完全没想到他今年会找她。

    郁盛最近很忙，租办公室、装修、招人、推进树屋度假村计划……还得准备论文，虽然大部分工作都有秋屿协调，但她也不可能把所有活都推到他身上。

    幸好，树屋度假村的主要进行人是章年，他已经慢慢转移重心，收回其他几个投资项目的资金，把所有人力物力都投入到度假村的建设上。

    因为临近年底，撤资其他项目都还算容易，只是这几个项目当初章年都拉了郁贵东的资金一起，这次他单方面撤了让郁贵东颇为不满。

    蚊子腿也是肉，更何况章年诚信好，项目来钱慢但是很靠谱，加上有他盯着每年分成都很稳定。这回一次性撤了几个项目，让郁贵东这边破天荒主动联系了章年。

    章年再老实也不可能说撤资是因为我和你女儿在合作准备大搞度假村，于是很低调的表示自己最近身体有些不太好，没办法同时盯那么多项目，只能对郁贵东这边说抱歉了。

    向来都是章年求着郁贵东这边，这次等于郁贵东单方面被荡，但之前投资签约就是以年份算的，章年撤资并没有违反合同，郁贵东再生气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这几天郁盛以找一些实习资料为借口故意去了几回郁氏，最后一次时，果真听说郁贵东在会议上发了火，还提到某个不识相的合作者，小打小闹的项目也敢跟他摆谱，不过就是考虑的时间久了点就耍脾气连从前的项目都撤了，让项目部的人眼睛放亮一点，以后这类型的小企业家别再放入考量范围，之后骂了一大通对方不知所谓云云。

    郁盛从郁氏离开时唇角是勾着的，她决定奖励自己去吃顿好的。

    “阿屿，我们去T城吃海鲜吧，我想去海边吃那种热热闹闹的大排档。”B城当然也有海鲜，但是B城没有海，海鲜都是运送过来的，价格贵吃饭的地方也太高级，她总觉得吃起来没滋没味的。

    “好的，郁总。”驾驶座的秋屿应了，又出声询问，“现在就走吗？可以从这边上高架，然后直接开去高速。”

    “你准备自己开车过去？我本来想坐高铁的。”郁盛朝前挪了挪，伸手抱住驾驶座的靠背，侧过头去看他。

    “开车比较方便，大约两三个小时就能到。”

    郁盛看着他线条利落俊美的侧脸：“可是开车你会比较累。”

    “没事，两三个小时很快，您可以在车上睡一会。”他扶着方向盘，目视前方，似乎并未觉察她打量自己的目光。

    “要不我们不去T城了，就在B城找个地方吃吧？”秋屿这阵子比她还累，她实在不忍心折腾他，拿出手机打开APP想在B城找家好吃的店。

    顾觉就是在这个时候来了电话：“你不在学校吗？”

    “有点事提前离开了，怎么？”顾觉玩叔侄.禁.忌.恋这事其实让郁盛很反感，她如今已完全没了对他演戏的心思，语气自然冷淡不少。

    要不是顾及她的“盛世繁华”刚贴上公司门牌，她连这个电话都不想接。

    郁盛声线柔美，即便嗓音清冷，依然动听，透过手机落在顾觉耳中，反而像是另外一种情绪。因为他冷落她大半个月而生气，故意冷待他。

    想到她为了自己冷落她而闹脾气，顾觉心里起了莫名的悸动和软意，声音也温柔下来：“生气了？”

    他在电话那头发出愉悦的低笑，“别气了，在哪，我现在过来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