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有的是地方,要是家大分枝,想另盖屋院,划拉了一块地,跟村长说一声做了登记,至于钱,收个百文,充了公,用来办村里红白喜事的桌椅凳子之类的开支。
黎周周来时匆忙,钱匣子都在铺子里,身上无钱,顾兆也一般。还是外头郑辉送了荷包过来,不多不少就给了一百文。
一百文交付黎老太黎老头,这就是黎大还了分家得的,做儿子这般田地已经无可指摘。
“今日官司定了,下次再闹者,先打二十板子。”府尊训斥。
黎老太哪里还敢去闹,她的心肝肉正仁被打了去了半条命,再闹要是又打正仁,是不是命就没了?拿了那一百文的钱袋子,黎老太是后悔不已,就为了这一百文钱,全家挨了板子。
可堂外不知是谁带的头,纷纷鼓掌,夸府尊大人青天大老爷,断的好判得好,自然也有人觉得黎老太一对老夫妻判的不足,就该狠狠重重的。
“年纪大了,毕竟是长辈。”有人说。
那人便说:“可惜去世的夫郎摊上了这样刻薄恶毒的婆母。”
“还是当父母的心不正,太过偏颇小儿子才酿成今日苦果,你没瞧刚才黎老太哭的,黎大挨板子恨不得把黎大打死。”
官司虽然断完了,大老爷也离了公堂,可瞧热闹的大家伙谈兴十足,各说各的,谁都能找到理,谁都能找到头,即便是当了父母的,也没法子站在黎老太黎老头身上感同身受。
“……要不是闹出人命,黎大死了媳妇,你就看吧,这老两口就是眼红生意就是去闹,黎大敢去告官吗?不成的,谁家儿子告爹娘。唉说到头了,还是黎大那早早去世的哥儿命苦可怜。”
“老三叫啥来着?黎正仁,瞧着就是个绣花枕头,满嘴的油滑会哄人,都是村里庄稼汉,他大哥供着他读书,不知道感恩戴德就算了,你瞅瞅刚一进来说的啥话,当人听不出来,直接攀上咬黎大告爹娘是大不孝,真是狼心狗肺的玩意,亏的黎大还供了十多年。”
“黎正仁,我知道,金玉酒楼的账房,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层,他家住在香油巷子里,你说那院子怎么买的?还不是那没舍得给儿媳妇看病吃药,污糟银子八十多两买的呗。”
“那不得够吧?指不定还扣了不少。”
“要我说,黎家那俩老的心太偏了,说什么黎正仁有出息能做官,小小一点能看出来个屁,就算是有出息了,可也不能刻薄磋磨大房一家啊,把大房一家当牛马使……”
马家嫂子与男人就在旁边,本来是瞧热闹的,结果看完了官司,两人面色是越来越不好了,心沉的不成,为啥啊,因为家情况和黎大家以前差不多。
她男人伤了根本,要不了娃娃,婆母便说抱来的不亲人,是外人,不如全家全心全力攒了银子给老幺花,她家小叔子也念书,说是要考秀才,婆母也说小叔子一看就是有指望有出息的。
两口子在府县租了个小院子,卖馄饨面条芝麻饼,自己舍不得吃喝,攒了银钱全拿回去供弟弟/小叔子,说好了以后小叔子娶了媳妇生第一胎先抱到他俩名下,做了他俩孩子。
可要是以后小叔子发达了不认账呢?
要是婆母跟黎老头一样,全刻薄着他们家呢?
黎老头这是磋磨死了大房媳妇,她没死,那是不是连告官都不成了?
夫妻来是想到一回了,于是哪里还听得进去热闹,面色发白的往回走。
衙门口。
叔公叹气跟黎大说:“你好生歇着,以后好好过好日子就成了。”
“知道,谢谢叔公。”
村长是擦汗,一头的冷汗,点点头,说:“不碍事,幸好咱们官老爷清明,判了个对错。”
顾兆再次谢了叔公和村长还有二叔,二叔身上带着伤,虽然主动提出来挨了十板子,但不管咋说也是跑了一趟出了力,便说:“二叔和爹先去医馆看了大夫抓了药,还要劳烦大哥和二哥送太叔公和村长回客栈。”
叔公不愿住客栈,嫌费钱,说今个就回村。
顾兆是自然挽留,说天色不早,回去路上远,二叔还有伤不如在府县歇两日,也好看看他家院子在哪里,以后有什么事想找来也知道地方云云。
叔公和村长便答应下来了。
郑辉严谨信送叔公村长回客栈,郑辉还将小齐留下,这两日就由小齐在客栈照顾三位,三位都是乡下来的,到了府县拘束,估摸怕惹事惹麻烦,连问小二要热水都不敢。
一顿忙活,顾兆是来不及和郑辉严谨信客气,只是深深作了揖表示感谢,二哥勤勉从不浪费时间在无用事情上,整日学习,可到了他的事,二话不说没有推辞立刻答应下来,忙前忙后奔波。
大哥更别提了,出钱出力,事事亲为。
两人便受了兆弟一礼。
郑辉拍拍顾兆胳膊,说:“等你处理完了,咱们再说。”
“有事便说,不用客气。”
两人说完便各自回去。
黎记的生意停了三天,不过食客都理解,官司的事整个府县都传的沸沸扬扬,不过提起来夸府尊大人判的好,青天大老爷。
“那三房可真是可恶。”
“没见过这样偏颇的父母。”
“黎大也挨了打,全了做儿子的情,算是断的干净。”
哪哪都有的说。
金玉酒楼尤其甚,有些食客上来了点了酒,便问黎三在没在,叫出来看看,什么样的大出息怎么还让爹娘刻薄死了大嫂,命重要还是纸重要。
徐掌柜心里骂黎三混账王八蛋,自己做的烂事,现在让他收拾摊子,不过也没替黎三兜着,知道食客想听什么,猫着腰赔着笑,故意说:“您是不知道,当时黎三挨了四十板子,屁股都打烂了,哪里还能来上工。”
“还上工啊?你们这店怎么还收着这种烂心烂肺的。”
徐掌柜当即不假辞色说:“我们金玉酒楼在府县开了二十多年了,老板是顶顶的孝顺仁义,自然不会收留这样的狗东西畜生,您放心吧,指定让黎三收拾包袱滚蛋。”
……不用他说,老板绝不可能收留黎三了。
至于为啥叫了十几年的黎正仁、黎账房、黎先生,到了如今才不过一天过去,整个金玉酒楼上下不管是掌柜的还是伙计,人人自然的改口叫黎三。
还尊重啥,呸,黎三也配叫先生二字!
且说,黎正仁挨了四十板子,走不动路,两腿都没了知觉,黎老太就挨了五板子,老伴十板子,俩老的自然背不动,扛不动黎正仁回去,幸亏是得了那一百文钱,黎老太想着花了十来文雇了跑腿的背着正仁回去。
可那跑腿的上下打量看了一翻,说:“十来文就让我背这个?那不成,三十文,爱要不要。”
黎老太气得没法子,破口大骂,这人骗钱,你是腿有金子不成,让你背了还三十文,从衙门到香油巷子才多少路叨叨絮絮的。
“是路不远,可你们一对害死人的歹毒心肠,生了这么个歹毒心肠,我背他还嫌脏!”
黎老太是吵不过,动不了手,这跑腿的高声喊:“快来人看啊,黎老太要动手打人了。”先吓得黎老太缩了手,最后无奈花了三十文。
这跑腿的像是故意的,背着黎正仁跑起来颠的欢,黎正仁背颠的扯动伤口,哼哼唧唧喊疼,脸色煞白,滚滚的黄豆大冷汗。
黎老太便只能心疼,在旁边说马上就到家了,再忍忍我得儿。黎老头多少年没下地干活,身子骨也脆,十板子下去,走路是不利索,可想着给正仁省了钱,于是一瘸一拐咬着牙走了回去。
到了香油巷子,跑腿的把人随便一扔就跑了。
冯萍萍一看相公浑身的血,吓得不成直叫唤,又被黎老太骂,院子是吵吵嚷嚷的,隔壁游家瞧见了,游二媳妇急急忙忙说:“诶呦我刚看见隔壁黎家,黎正仁浑身的血,咋了被人打了?”
不用多问,没一会隔壁黎老太骂媳妇、咒骂黎大,把话交代了个囫囵,游家一听这咋还摊上了人命官司,游家媳妇的婆母说:“以后拘着环娘,定是要离那家远些,刻薄死了大儿媳妇,现在还不知悔改,还说什么早死了这么多年让正仁挨了打。”
“就该打,那俩老货打的还是轻。”游二媳妇愤愤出声。
黎正仁是伤的重,冯萍萍拿了钱请大夫上门,给相公看了,还要给婆母公爹瞧,银子如流水花出去,她还要照顾三人,又是煎药又是送药,还要挨着听骂,心里憋着气这么久,手一松,一碗滚烫的药到了黎老太身上,又是叫骂。
游家都不稀罕听了,这黎三家歹毒完了。
上头婆母公爹不慈,为人刻薄,磋磨媳妇,下头媳妇有样学样,一碗滚烫的药竟然敢故意打翻,可见也是个心肠毒的。
那就是一窝的毒物,互相克去。
这一边,黎大身子骨好,挨了二十板子,顾兆与黎周周不心疼钱,买的伤药都是好的贵的,顾兆给爹敷药,黎周周给爹煎内服的药,好补补身子,院子里的鸡一天杀一只,一半炖汤炖肉给爹送去,一半用食盒装着给客栈的太叔公三人送去。
黎二十板子的伤两天就好了,也没打烂,就是青肿,小齐说他会揉药油,帮忙揉了,加上这两天荤腥不断,吃着鸡肉喝汤,两天就补了回去好了。
叔公身子也养好了。
顾兆和周周抽了一天时间,在家中做了饭,接待了叔公、村长和二叔三人。村长本来听黎大说府县院子小,又听说黎大一家在府县做生意买卖赚了钱,还矛盾着,不知道黎大的日子到底是好是坏。
现在到院子一看,这小巧的巴掌大院子,还真是不如村里盖的屋气派。
都这样艰难日子了,黎大家还供着一个秀才郎,读书考试哪样不花钱,好不容易琢磨个营生买卖,估计挣了一些小钱,就这还被惦记闹事。
黎二狗黎李氏这一对是真的——
都不知道说啥好。好在官老爷断了是非。
照旧是小齐赶骡车送人回去的,黎周周与顾兆买了些糕点、果子让一并带回去,三人本来是不接的,可架不住两个小辈的热心和实诚,便拿了。
回去路上,叔公还说:“都是姓黎的,可你瞧瞧教的黎三是啥样子?可怜周周,小小的时候没了阿爹,黎大一手带大的,教的还这么好,顾兆也是个孝心重的,整日里伺候他爹……”
“可不是嘛。”村长接话,之前村里老爱嚼舌根说顾兆不成,准时惦记黎大家的屋子钱财,如今看来,是个好的。
“黎二,这次事你记住了,以后当个教训,好好教光宗。”叔公提点了两句。
“知道了叔公,见了鬼哪里还不怕。”
叔公瞪黎二,这咋说话,把他爹娘说成鬼,可一想话糙理不糙。
黎记铺子要开张,还是黎大待不住了,趴在床上躺了三天,便说好了成了,黎周周不放心,顾兆也是,打了板子就怕伤到里头,两人是合着劝,又歇了两天。
这下黎大说什么都不躺了,开张开铺子,他去拉肉。
黎记卤煮终于开了,歇了七八天了,食客可是馋的不成,再加上那官司闹得,不由对黎记父子俩多了些同情。
“来两勺,猪头肉我要两斤,再来半个猪耳朵。”
后头就闹,你咋买的这般多。
可轮到了他要的不少啊。
铺子生意红火,外人在黎大父子俩面前也不提官司的事,这要是提了就是不长眼,日子该咋过还是咋过,在石榴街上,黎记卤煮没受啥影响,还收了一撮背地里的同情。
另一头香油巷子黎三家就不好过了。
黎耀祖的墨锭别说半两银子的徽记,就是以前用惯的三百文的徐记也不成了,换成了最便宜的滁记墨锭,还有纸笔也是。
“……我用惯了徽记,要是用别的,我还有什么脸去。”黎耀祖拉不下脸,他都用了徽记这么久,跟着黄二郎别苗头,要是现在用会便宜的,不仅会被黄二郎笑话,指定连游家那俩也要笑话的。
本来爷奶爹被打了板子,传到了学堂,他已经受人笑话了。
冯萍萍说:“耀祖真的不成,家里现在紧缺,你爹没了工作,没有进项,先用滁记,等以后你爹找到了工再说。”
“可这都多久了,爹养好了伤也不去找工,整日里就在家——”
然后黎耀祖就挨了一顿他老子的打。
黎正仁挨了板子这是皮肉伤,养一养就回来了,可丢了面子是最重要的,原本傲气的金玉酒楼体面账房工作,如今老板让他收拾包袱滚蛋不要他了,进出走哪里都有人指着他脊梁骂。
就算是回到了家,隔壁游家声要是高声笑话一下,黎正仁就觉得这是笑话他,奚落他,哪里还受得住,如今的脾气古怪,动辄就要摔碗大声呵斥,只有在欺负比他小的上,才能找回以前的风光。
黎正仁打儿子,说不去便不去,断了你的读书进项,正好省了,你这个不孝子如何如何。
黎老太舍不得大孙子挨打自然是拦,顿时又闹成了一团,无意中,黎老头还被推搡到了地上,冬日里骨头脆,咯嘣一声腿折了。
黎正仁一下子慌了,口不择言先甩锅,意思他没动手,是爹自己挨了板子,没好利索到地上了,又说都怪娘你,要不是你去黎记铺子里闹活要钱,家里怎么可能成了这副样子,我怎么可能丢了工,全都是你和爹,你们俩干嘛要去,是我缺了你们吃还是喝。
不管咋说,黎老头断了腿得看病吧。
黎家没了进项,又是一笔开支。
黎老头卧床养伤的时候,黎老太就偷摸抹眼泪,嘴里喃喃,想不明白咋就这样了,他们俩去问老大要钱也是正仁说的,咋就全成了他俩不是了。
十二月中。
张家醋铺的周氏发动了,发动前还啃着黎记卤煮的卤排骨,啃得是大骨头,吃的油香,她觉得自己肚子里这胎还是个姑娘,自从怀了后就乖生,不闹她,可不是个闺女安静性子。
“你说要还是女孩咋办?”
男人便说:“还能咋办,四娘就四娘,跟着黎家一样,到时候招个婿。”
“不生男孩了?”周氏还诧异,自家男人可想要男孩了。
谁知男人说:“要是以前,我自然想,可隔壁打了官司,要是真有了男娃娃,那咱来指定偏疼这个,别到时候魔障了跟那黎家老东西似得,害了孩子。”
前段时间黎家官司闹得人尽皆知,两口子关起门来也说,说黎老太黎老头歹毒刻薄磋磨儿媳妇,说同是儿子,黎大可怜,那黎三没啥出息还光会敲前头俩哥哥骨头吸吮,说得多了,心里难免感悟颇多。
“是啊,那定不能成。”
周氏赞同,然后啃完了大骨头,刚一站起来羊水就破了,之后便是找稳婆,烧热水,周氏前头生了三个,人还没慌乱,指挥大娘把二娘三娘带出去好好看着,别吓着闺女了。
稳婆刚到,周氏这胎生的顺,没咋折腾,孩子呱呱落地。
“听着声四娘还成,嗓子高着。”床上周氏还能说话,人也有精神,想着肯定是那碗卤排骨吃了荤腥有劲儿。
谁知稳婆包好了孩子,说:“说啥呢,刚生了个小子。”
“啊?”
别说周氏,连送热水进来的张家男人都愣住了,两口子没想到以前想要男孩想疯了,如今不想了,反倒来了个男孩。
后来送走了稳婆,两口子围着小儿子看,白白净净的,模样漂亮,单是光看样貌那就像个小姑娘,可确实是实打实的小子,脸上也没哥儿痣。
这孩子白净,要是有哥儿痣一眼就能看出来。
“我咋没之前那么高兴?”张家男人望着儿子直嘀咕。
可不是嘛,周氏也是,她生的她也爱,看了孩子半天,最后说:“咱俩这是怕了,就怕太偏疼了,养出个黎三那种混账王八蛋,那可是糟了,自己亲爹都敢推一把摔断了腿,哪还是儿子给爹养老,没把你提前送走都是福气。”
“……”
张家男人怕了,心有余悸说:“得好好教,男娃娃还是管严一些好,不求啥大出息,定是要孝顺父母,护着前头三位姐姐就成了。”
<script type="text/javascript">
document.write("有问题,求更新,请。舔+Q。Q裙:519177651");
</scrip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