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原……”容娘看着裴原,斟酌着开口道:“娘有件事情,想跟你说。”
裴原此前便觉得容娘今日有些反常,闻言倒是并不意外。
容娘回头看了一眼榻上的池敬遥,拉着裴原去了屋外。
外头阳光正好,容娘深吸了口气,心情也跟着释然了不少。
“娘想问问你,你可有想过……等将来阿遥长大了,娶她?”容娘开口问道。
裴原一怔,失笑道:“当初不是说好了,让阿遥做我妹妹的吗?”
容娘闻言心下稍安,又问道:“你没动过别的心思吧?”
“娘……”裴原无奈道:“阿遥才七岁,我能动什么心思?”
“那就好。”容娘伸手捏了捏裴原的胳膊,开口道:“我儿生得英俊,如今身子也好了,等你再大一些,不愁找不到姑娘喜欢你。”
裴原闻言笑了笑,问道:“怎么今日说起这话来了?”
“哎。”容娘叹了口气道:“我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随后,容娘便将自己发觉池敬遥是个男孩的事情,朝裴原说了。
裴原大概也没想到自己名义上的“童养媳”,竟会是个男孩,惊得半晌没说出话来。
“此事说起来都怨我,当初……”容娘又忍不住叹了口气道:“我实在也没想到阿遥会是个男孩,他生得那么漂亮,怎么会是个男孩呢?”
裴原苦笑道:“裴野小的时候,你也说过这话。”
容娘一直想要个女儿,但天不遂人愿,裴野生下来也是个男孩。
幼时的裴野白白嫩嫩,生得也很漂亮,容娘有一次心血来潮,给他梳了个小孩儿常梳的小揪揪,还簪了花。裴野那时已经懂事了,在铜镜里一照,气得够呛,从那以后再也不让容娘帮着梳头了。
那时裴原便听容娘偷偷感慨过,说裴野长得好看,怎么就不是个女娃娃呢?
当然她说这话多半是玩笑,并没有丝毫嫌弃裴野的意思,也没敢将这话当着裴野说。
自己的孩子,不管怎么样,都是最好的。
甚至如今的池敬遥,是男是女她也不那么在意了。
“阿遥……”裴原想了想,开口道:“为什么要装成女孩呢?”
容娘闻言一怔,显然她此前一直在纠结池敬遥是个男孩的问题,其余的一概没来得及想。
经裴原提醒,她才意识到这件事情的关键。
若说她当初将池敬遥当成女孩,闹了误会,可事后池敬遥为什么一直没拆穿?
“我将他捡回家的时候,他就是女孩打扮。”容娘开口道:“所以他扮成女孩,肯定不是为了骗我。”毕竟,她将池敬遥捡回家,只是临时做的决定。
仔细想来,池敬遥自从到了他们家之后,一直乖巧听话,从未惹过麻烦。不仅如此,他还帮着裴野卖皮子,上山捡了蝉蜕换裴原的诊金……依着那老大夫所言,裴原能去济仁堂的庄子里疗养,也是池敬遥的功劳。
容娘和裴原仔仔细细想了一遍,当真是半点池敬遥的错处都挑不出来。
这孩子自从进了他们的家门,就待他们一心一意,这是毋庸置疑的。
所以池敬遥隐瞒身份一事,定然不是存了什么坏心思。
小孩子家眼睛里干净着呢,是不是真心实意一眼就能看透。
只是他们想不通,池敬遥好端端一个男孩,为什么要扮成女娃呢?
“哎!”就在此时,那老大夫的声音突然从回廊的拐角传来,“老夫路过,无意听到了你们的话,惭愧,惭愧。”
“程大夫。”裴原忙朝那老大夫拱了拱手道:“您言重了。”
这程大夫医术高明,裴原心知他既给池敬遥诊过脉,自然知道池敬遥是个男孩。
“老夫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程大夫开口道。
“程大夫但说无妨。”裴原忙道。
程大夫叹了口气,开口道:“老夫做了几十年大夫,什么样的事情都见过,你家的这件事,说起来也不算稀奇。老夫从这小娃娃脉象里探知,他幼时应该是生过重病。老夫听闻男孩若是幼时体弱多病,家里给取个女孩名字当女孩养着,便能避灾辟邪。说是勾魂的阴使来收人时,对不上号,找不着人,就会放人一马。”
容娘闻言一怔,她倒是也听过这个说法。裴原刚病的时候,家里也有亲戚提议将他当女孩养着,可那法子一般都是针对自幼体弱的孩子,裴原生病时已经是个大孩子了,再加上裴父不大信这些,此事自然就没了下文。
“老夫虽是个大夫,按理说不该信这些。”程大夫看了裴原和容娘一眼,又道:“但你家这个大小子,生了那么重的病,便是冲喜冲好的,所以这种怪力乱神的东西,有时候老夫也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容娘闻言问道:“程大夫的意思,阿遥是为了避灾?”
“老夫也只是猜测。”程大夫道:“他脉象确实显示幼时体弱,且遭遇过性命垂危之症,至于后来是怎么治好又活到了这么大,老夫就不得而知了。”
这话若是放在从前,容娘和裴原多半都是不会信的。
但经历过裴原身体好转的事情之后,他们多少是有些信了。
毕竟,裴原的身体就是在池敬遥来他们家之后开始好转的。
此事若不是因为“冲喜”的缘故,还能是因为什么?
“程大夫,阿遥的身子如今可有大碍?”容娘紧张问道。
“如今瞧着是没什么问题。”程大夫道:“只是不知是不是因为这避灾的法子奏了效。老夫行医这么多年,治不了的病数不胜数,许多事情不好说是因为什么。”
程大夫这番说辞听着固然有些不寻常,可除了这个原因之外,容娘和裴原也实在想不出别的原因了。毕竟池敬遥只不过是个七岁的孩子,能懂什么呀?
他既然把自己当成女孩,那定然是曾经的家人教他的,多半还嘱咐了他不能朝旁人说破。
“若真是如此,那咱们知道了此事,岂不是对阿遥不利?”容娘朝程大夫问道。
“这就不好说了,咱们最好别当着他的面提及此事,只佯装不知他的身份。”程大夫道:“稳妥起见,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免得给他惹来病灾。待他到了十岁之后,若是身体无碍,届时再说破也不迟。”
程大夫说罢观察了一下二人神色,又道:“若是你们只想要女孩,不想继续收留这小娃娃……”
“阿遥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我们都不会不要他的。”容娘开口道。
程大夫闻言点了点头,道:“那便好。”
“娘。”裴原待程大夫走后,朝容娘安慰道:“依着程大夫所说,往后咱们还是继续将阿遥当女孩养着,他如今才七岁,离着十岁还有好几年呢,这几年你就拿他继续当女儿养着,也算是全了你的心愿。”毕竟,依着程大夫那意思,他们越是将池敬遥当成女孩,对池敬遥越有利。
容娘闻言不由失笑,她今日心情大起大落,到了这会儿也没别的念想了,只希望这三个孩子都能好好的。
至于别的,她是不敢再奢求了。
“此事就当咱们都不知道,也别朝你爹和裴野提起。”容娘朝裴原嘱咐道:“若是知道的人多了让阿遥出了事,那可就麻烦了。”
裴原闻言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他的想法不像容娘那么简单,对此事多少存了些疑虑。
但他既然确信池敬遥的隐瞒并非出于什么恶意,再加上自己也着实不在意自己是多了个弟弟还是妹妹,所以暂时也不打算寻根究底,免得弄巧成拙,反倒让事情更复杂。
池敬遥这一觉睡到黄昏才醒。
他还没睁眼就觉得肚子饿得厉害,竟是生生被饿醒的。
“阿遥,你醒了?”容娘见他转醒,忙凑上前去查看。
池敬遥支着身体起来,随即便发现自己躺着的地方并不是裴家。
“你病了,睡了一整天,这里是医馆。”容娘开口道。
池敬遥这才反应过来,暗道自己不是吃过药了吗?怎么还能病得不省人事,连自己怎么来的医馆都不知道。
“饿了吗?”容娘温声问道。
“嗯。”池敬遥点了点头,肚子适时叫了一声。
容娘拿过外袍披在他身上,道:“你在屋里等着,外头风凉,别出去。我去帮你弄点粥来。”她说着起身出了房门,又仔细将房门掩好。
池敬遥坐在床上缓了半晌,这才将外袍穿上。
不过很快,他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他身上这中衣松松垮垮,明显不是他自己的。
而他自己原来的中衣早已不知去向……
池敬遥:……
有人在他昏迷的时候,帮他换了衣服!
会是谁?
裴野,还是容娘?
还是别的什么人?
池敬遥心中不由生出了一种谎话被拆穿后的羞愧和忐忑。
尽管他隐瞒自己的性别毫无恶意,可总归是一种欺骗的行为。
他原是想着等裴原病好了,找个合适的时机再坦白此事。
万万没想到突如其来的一场病,竟会引出这样的变故。
就在池敬遥忐忑不安之际,容娘端着一碗粥进来了。
池敬遥观察着对方神色,张了张嘴,却有些无法开口。
“温度正好。”容娘试了试粥的温度,然后坐到榻边,舀了一勺粥送到了池敬遥唇边。
池敬遥下意识张嘴喝了那口粥,便觉米香在唇齿间慢慢散开,瞬间便唤醒了他的味觉。
“伯母……”池敬遥看着容娘,小心翼翼问道:“是谁帮我换的衣服?”
容娘眉目间含着温和的笑意,一边又舀了一勺粥送到池敬遥唇边,一边状似不经意地道:“医馆的程大夫帮你施针的时候换的。”
池敬遥一怔,稍稍松了口气,又问道:“他没说什么吗?”
“他说你这次是着了风寒,得好好将养几日才行。”容娘开口道。
池敬遥见容娘眼底没有任何责怪或愤怒的情绪,只有满满的关心和心疼,这才彻底放心,知道程大夫没有在对方面前拆穿自己的秘密。
“难受吗?”容娘温声问道。
池敬遥摇了摇头,心中莫名涌起一股暖意。
人在生病的时候,情绪本就容易波动,池敬遥方才又是心虚又是忐忑,这会儿被容娘一关心,所有情绪都转换成了感动。
“快张嘴呀。”容娘温声道:“一会儿粥凉了。”
池敬遥只觉鼻头一酸,眼睛霎时便红了。这段日子以来,他从未真正将自己当成是个孩子,但是这一刻不知道为什么,面对着容娘,他心中突然生出了一种久违的想要大哭一场的冲动。
他怕自己下一刻就会哭出来,忙端过容娘手里的碗,默默将那碗粥喝了。
容娘见他这副红着眼眶的样子,心疼得不得了,眼睛也跟着红了。
池敬遥将粥喝完,忍着情绪吸了吸鼻子。
容娘揉了揉他的脑袋,开口道:“头发都乱了,我帮你梳好。”
池敬遥穿好衣服起身坐着,任由容娘摆弄他的头发。
“对了。”池敬遥突然想起来什么,问道:“这么大的雪,不是说骡车回不去吗?我怎么来的医馆?”
容娘手上动作一滞,开口道:“你二哥带你来的。”
“带我来?”池敬遥问道:“怎么带来的?”
“用背篓。”容娘道。
池敬遥心口一滞,骤然想起了自己昏迷时做的那个梦。
来县城的路,他走过不止一次。
他无法想象,裴野是怎么背着他,踏着雪一步一步走来医馆的。
“二哥……”池敬遥声音一哽,问道:“二哥呢?”
容娘道:“睡得比你还久,这会儿还没醒呢。”
池敬遥吸了吸鼻子,开口道:“我能不能去看看他?”
容娘点了点头,帮池敬遥将头发梳好,又帮他套好衣裳,这才领着他出了门。
裴野这一觉睡了一整日。
直到入夜后,才醒过来。
“二哥……”他还没睁开眼睛,便听到了小东西在耳边叫他。
裴野扭头看过去,见小东西眼睛有些发红,不知是烧没退,还是怎么回事。
裴野伸手在他额头上摸了一下,而后几不可见地松了口气。
“二哥你张嘴。”小东西趴在他床边开口道。
裴野拧了拧眉,见小东西手里拈着一颗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正要往他嘴里塞。
“什么东西?”裴野本能地往后缩了缩脖子,一脸戒备地问道。
小东西冲他一笑,道:“仙丹,没有毒的。”
裴野只当小东西又是不知从哪儿弄来的糖丸,又见小东西一脸热情,便半推半就地张嘴吃了。
但这东西显然不是糖丸,因为并不甜,甚至带着一股子药味儿,尝起来怪怪的。
“别吐。”池敬遥见他想吐,忙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虽然这【精力充沛丸】现在喂给裴野有些晚了,但池敬遥想着说不定能补充点体力。
他实在太内疚了,让裴野背着他走了一夜的路……
“你这东西……有点奇怪。”裴野砸了砸嘴,表情复杂地看着池敬遥。
“怎么了?”池敬遥不解地问道。
裴野拧着眉头坐起身,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形容此刻的感觉。
怎么说呢,他这会儿突然不累了,甚至还想起来蹦几下……
池敬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