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原说, 他将池敬遥当做“弟弟”。
裴野做了十几年的弟弟,自然知道这两个字意味着什么,但此刻他在心中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 却觉得无比陌生, 竟开始怀疑这两个字是否还有自己不曾理解的其他意味。
“老二……”裴原见他一直拧着眉头愣神, 忍不住低声唤了他一句。
裴野稍稍回过神来, 看着裴原,问道:“什么……弟弟?”
“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裴原道:“我将阿遥当做弟弟,因为他是个男孩,和你一样。”
“怎么可能!”裴野下意识反驳道:“怎么可能是个男孩?”
裴原苦笑一声, 眼前这状况也超出了他的预料。
他一直以为, 裴野知道这件事, 但眼下这状况,显然不是那么回事。
裴野不仅不知道池敬遥是男孩,还一直真情实感地将池敬遥当做自己未来的“嫂嫂”。
而裴原自己, 则被裴野误会成了始乱终弃的小人。
“老二,这种事情,我不会跟你开玩笑的。”裴原道:“你仔细想想,若阿遥当真是个女孩, 这几年我与他相处时,怎会那般没有界限?就像你说的,他如今已经十一岁了, 若真是个女孩, 我定会与他保持距离,绝不会连替他上药这样的事情都做出来了。”
裴原这番话, 正是此前裴野不理解的地方。
在裴野心里, 裴原一直是端方君子, 不可能那么没有分寸。
若池敬遥是个男孩,这一切便都解释得通了。
“这件事情,阿遥并非是故意要隐瞒。”裴原朝裴野解释道:“他幼时体弱,他的父母为了帮他避灾,刻意将他打扮成女孩养着。依着规矩,他得到了十岁之后才能恢复男孩身份,如此方可保他平安无虞。”
“你还记得几年前他突然大病了一场吗?”裴原道:“当日你将他连夜送到医馆,娘亲在替他换衣服的时候,就发现了他是个男孩。后来程大夫提醒我们,这避灾的法子不能宣扬,若是知道的人多了,便不管用了,所以我和娘亲便一直佯装不知,就连你和爹都没说过。”
裴野一直拧眉立在原地,听到此处后,开口问道:“爹也不知道吗?”
“去年娘亲找机会同他说了。”裴原道。
“所以……”裴野抬头看他,问道:“全家只有我什么都不知道?”
“此事……此事我也没想到……”裴原一脸歉疚地道:“我以为你已经知道了。”
裴野气极反笑,道:“你以为我知道?若是我知道,我还会像个傻子一样整日守着男女大防?若是我知道,我会阻止你与丁大夫在一起吗?若是我知道……”
裴野越说越气,裴原见状伸手想去拉他手臂,却被他一把挡开。
“裴野……”
“我出去走走,别跟着我!”裴野说罢深吸了口气,头也不回地走了。
初春的夜晚带着些许寒凉之气。
裴野趁夜穿过巷子,意识稍稍清醒了些。
这些年来他与池敬遥相处的点点滴滴不断涌上心头,许多他从前隐约觉得不大对劲的地方,在加入了“池敬遥是个男孩”这个原因之后,似乎通通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难怪小东西与他相处的时候,一直都没什么距离感,不仅喜欢粘着他,还总是不经意做出过分亲昵的肢体接触。他从前总是会不动声色地在对方靠近时默默拉开些距离,却不知他这举动根本就是多此一举。
如今想来,过去的几年里,他身边的人不止一次在不经意间朝他透露过这个,只有他还不知道的秘密,只是裴野从未放在心上过……
他怎么可能往这个方向去想?
好端端一个小女娃,谁会去怀疑是个男孩?
尤其那小东西长得那么漂亮干净,皮肤白得像剥了壳的鸡蛋,小脸精致的跟白玉雕琢出来的一般,浑身上下哪里都看不出是个男孩啊!
实际上,池敬遥这几年的变化很大,五官轮廓更分明了些,身量也挺拔了不少,声音更是少了幼时的软糯,多了几分少年人特有的清亮。
只是裴野一直将他当成女孩,压根不会去留意这些细微的变化。
在他心里,池敬遥与刚来他家时,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依旧那么无邪跳脱,依旧那么会撒娇卖乖……
怎么……好端端的一个女孩,突然就变成了男孩呢?
与此同时,裴原一脸凝重地回了屋。
裴父听到了兄弟二人的争吵,也凑了过来,想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老二呢?”容娘问道。
“生气了,说要出去走走。”裴原道。
丁小婉忙道:“你要不要去看看?”
“不用。”裴原道:“你不了解他的性子,他这会儿在气头上,必须一个人待着,若我硬是要去打搅,反倒火上浇油。”
好在裴野有功夫傍身,倒也不必担心他遇到什么危险。
“怎么回事,为什么吵起来?”容娘问道。
“老二他……一直不知道阿遥是个男孩。”裴原道。
裴父和容娘面面相觑,显然也都有些懵。
“我以为你告诉过他。”容娘道。
“我以为您说了,就没再提过。”裴原道。
“我以为我是这个家里最后一个知道的呢……”裴父道。
丁小婉:……
所以这一家子,都以为对方朝裴野解释了,到头来竟谁也没说。
说起来此事也怨不得裴原和容娘,实在是事情延续的时间太久,最初他们顾忌着池敬遥要避灾的事情,谁也不敢透露,生怕给池敬遥惹来病灾。到了后来,日子越来越久,他们便习惯了池敬遥的身份,丝毫没再将此事当成秘密。
再加上这几年池敬遥在家的日子并不多,众人更是无从谈及此事。
哪怕池敬遥偶尔回家,毫无缘由,众人也不会拿他的性别当做话题。
也正因如此,大家才会误以为以为裴野也是同样的心思……
谁能想到,裴野一直不知道此事呢?
“不知道就不知道嘛,怎么还生气了?”裴父不解道。
去年容娘在池敬遥满了十岁之后,朝裴父提起此事的时候,裴父的反应非常从容,除了有些惊讶之外,只感慨了几句裴原得另找媳妇儿了,完全没有懊恼或者不高兴的意思。
毕竟最初他答应留下池敬遥,只是为了宽容娘的心。
到了后来,不止容娘的心宽了,裴原的病还好了,裴父高兴都来不及,哪会去计较别的东西。
在他看来,左右不过是家里多了口人,是个闺女还是儿子区别并不大。
但裴野显然和他不同,是真的动了气。
“老二那性子你还不知道吗?”容娘道:“这个家里他最疼阿遥了,一直拿阿遥当亲妹子惯着,如今知道这亲妹子变成了弟弟,能不生气吗?”
裴父拧了拧眉道:“那怎么办?”
“等他回来我朝他说吧。”容娘道:“阿遥当初是我捡回来的,隐瞒他的身份,也是我做的决定。”
裴原叹了口气道:“依我看,此事谁劝也不好使,老二那性子咱们谁也招架不住,这个家里能降住他的,也就只有阿遥了。”
“不行,万一老二犯起混来再拿阿遥出气怎么办?”裴父道。
“老二没你说得那么混。”容娘道:“再说他这次确实是受了委屈。”
裴原道:“你们就别担心了,一会儿我将小婉送回去之后,出去找找老二。他有什么火,让他先冲我发完。不过要让他彻底解了心里这疙瘩,恐怕咱们都没这个本事。”
裴野这性子,是软硬不吃。
但池敬遥就是有本事,总有法子哄住他。
当晚,丁小婉临走之前又去看了一眼池敬遥的状况。
好在他烧已经退得差不多了,这会儿睡得很安稳。
丁小婉又嘱咐了千万别让他乱挠伤口,这才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