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敬遥的脚敷了小半个时辰, 后来没什么不舒服的感觉就作罢了。
但裴野却很是小心,只帮他穿了袜子,没让他穿鞋, 理由是怕他穿了鞋忍不住下地走动。
转眼便到了午饭的时候, 在田里忙活的众人都回来了。
胡伯早已弄好了午饭,阮包子和杨跃也一并过去帮了会儿忙。
依着庄子里的规矩, 众人用饭时不拘身份都是在一块儿。
他们有一处饭厅,宽敞又明亮, 里头摆得下好几张桌子。平日里,众人忙完之后便围坐在桌前一同用饭,倒是颇为温馨热闹。
池敬遥本想和裴野过去一起用饭,但裴野顾忌着少年脚刚受了伤, 便将人先送回了房间, 自己去饭厅里盛了些饭菜带回去。
“其实我过去吃也行的。”池敬遥坐在矮榻边上,看着裴野将饭菜和碗筷一一摆好。
“饭厅用的是长凳,太矮,你坐着不舒服。”裴野道:“到了那儿你脚都没地方搁。”
裴野说着拿了块湿布巾给池敬遥擦了擦手,而后便坐到了少年对面。
“明天想吃什么,我给你做吧。”裴野一边说着,一边拿汤匙搅了搅手里的粥。
池敬遥闻言一脸惊喜道:“好哇, 我很久没吃二哥做的饭了。”
胡伯手艺虽然不差, 但池敬遥还是挺期待能尝尝裴野做的饭。
算起来, 两人从数年前一别, 池敬遥就很少吃到他做的饭了。
尤其在祁州营时,两人为了避嫌, 平日里很少来往, 更别提能一起用饭了。他们唯一走得比较近的那段日子, 是爆发时疫那会儿,但当时营里一片忙乱,更加顾不上别的。
“来。”裴野将手里的粥搅温了之后,舀起一勺粥送到了池敬遥嘴边。
池敬遥看着他递过来的粥勺,愣了一下,开口道:“二哥,我是崴了脚,不是扭了手啊。”
裴野一怔,这才反应过来,当即有些别扭地将粥碗放到了少年面前。
池敬遥见他如此,不由失笑,心道他这个二哥倒是挺细心,他不过崴了个脚,对方竟拿出了照顾重病病人的架势。
不过话又说回来,池敬遥其实挺喜欢被裴野这么照顾的。
平日里和他相处最多的人是阮包子,他内心深处一直将阮包子当成弟弟一般,所以两人相处时池敬遥便会不自觉地去照顾对方,很少在对方面前表露出需要被人照顾的一面。
可在裴野面前不同,他可以肆无忌惮地胡闹、耍赖、撒娇,裴野被他纠缠得狠了,顶多就是不耐烦地嘀咕一两句,从不会真的疏远他,也不会同他生气。
这种被照顾和守护的感觉,池敬遥一直很珍惜。
所以杨跃那句话说的其实也没全错,他在裴野面前和在别人面前,确实是不一样的。
在南境的那些年,他虽然是跟着自己的师兄,可一路上从不示弱也从不需要对方的照顾,表现得独立又强大。可到了裴野面前就不一样了,喝个粥都可以心安理得地任由裴野帮他吹凉。
这种区别源于少年多年来养成的本能,有时候他自己甚至都觉察不到。
“二哥,你这次住几天再回去啊?”池敬遥一边喝着粥,一边问道。
裴野默默帮他夹了菜放到碗里,道:“等你脚好了再走。”
“真的?”池敬遥道:“那我的脚可能得十天半个月才能好呢。”
“嗯。”裴野淡淡应了一声,面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
这次他来庄子里,也是和杨城打过招呼的。庄子里的事情,对于祁州营来说也算是大事,他在这边多待几日也无妨。况且杨城之前心血来潮,还胡闹地给他封了个“压庄将军”的称号,他不来多住些日子,都对不起杨城。
池敬遥没想到他这么容易答应,暗道早知道就说一个月了。
但转念一想似乎也不可能,裴野还得回去军中呢,总不能一直住在这里陪他。
“你不会真是是故意将脚弄伤的吧?”裴野后知后觉地问道。
“当然不是!”池敬遥忙道:“我有那么幼稚吗?”
裴野抬眼盯着他,眼神带着几分审视。
池敬遥有没有这么幼稚,裴野还真拿不准。
毕竟少年自幼就很擅长耍赖这一套,再加上裴野先去故意躲着他,多半是让人不高兴了。若他真的为了留住裴野做点过分的事情,裴野觉得也不难理解。
池敬遥见裴野这副神情,索性笑道:“你不信就当是好了。”
“你真是……”裴野原本想说他几句,但见他一脸笑意,显然还沉浸在先前的喜悦中。
他心中一软,责备的话便有些说不出口了。
其实他心里很喜欢对方这么依赖他,从前是,现在也是。虽然他知道自己不该任由池敬遥与他过分亲近,毕竟他那些心思早已与从前不同。
可当真面对池敬遥的时候,他根本就说不出什么重话来。
最后,裴野只得暗暗告诉自己,如今少年脚还伤着呢,不如就再纵容他一回吧。
就算他想保持距离,至少也得等人伤好了再说。
万一他非要走,耽误了对方的伤,再留下个什么病根就麻烦了。
午饭后,池敬遥在屋里待着着急,便说想去田里看看。
裴野自然是什么都依着他,帮他穿了外袍便要背着人出去。
“等会儿。”池敬遥指了指一旁的柜子,朝裴野道:“那上头的小瓷罐里是防晒的药膏,二哥你拿过来咱们都抹一点再出门。”
这会儿正是一天中最晒的时候,若是不防晒,用不了几天人就晒黑了。
池敬遥倒是不怕黑,只是他素来不经晒,他怕自己晒伤。
裴野作为一个武人,自然不会愿意去抹这些东西。
但池敬遥沾了药膏抹完自己,便拉着裴野非要给他抹,两只手捧着裴野的脸就是一顿搓。
裴野又尴尬又别扭,被少年折腾完了之后一张脸已经红透了。
“完了,二哥你脸好红,不会对这个药膏过敏吧?”池敬遥惊讶道。
“无妨。”裴野知道自己的脸为什么会红,也懒得跟他废话,将人背起来便出了房门。
大佬很懂事,知道池敬遥受了伤也没缠着他,老老实实跟在了两人后头自己走。
一路上池敬遥都在纠结裴野到底是不是过敏了,后来裴野被他烦得够呛,推说是因为他搓得太厉害才会红,池敬遥见他没有别的症状,便勉强信了这理由。
他趴在裴野背上,为了验证一下自己手的力道,还在裴野脖子里揉了几下。裴野被他弄得心烦意乱,沉声警告道:“再乱揉把你扔下来。”
池敬遥闻言总算是老实了不少,搂着裴野脖子不敢再继续胡闹。
两人一猴到了田里的时候,众人已经忙活开了。
就连裴青和裴野的其他几个亲兵,也都帮着药农在田里干活呢。
众人一见裴野背着池敬遥过来,想起上午那一幕,都忍俊不禁。
“将军与池大夫可真是亲近啊。”裴野的一个亲兵低声道。
“那是自然,我要是有个池大夫这么讨人喜欢的弟弟,我也这么疼他。”另一人道。
这几个亲兵都是和裴青一起跟的裴野,有几个还是同村或附近村子里的,很早以前便知道裴野和池敬遥是兄弟俩。所以裴野才会特意将他们带在身边,因为不用刻意避讳他们。
裴野背着池敬遥找了一处田埂坐下,没带着他下地。
池敬遥坐在裴野身边,看着远处一望无际的药田道:“我以前就特别向往能过这样的日子,有一大块地,种点东西,再养个狗。”
他想了想,伸手在旁边的大佬伸手摸了摸,道:“现在有大佬了,不养狗也行。”
裴野闻言转头看向少年,问道:“你说从前……是哪个从前?”
池敬遥一怔,他说的从前是生活在现代社会时的从前。他那愿望其实也不是多真心,只是和很多城市里生活的人一样,总有种田的梦想。若是真给他一块地他倒未必能弄好,可这不妨碍他在心里偷偷向往一番。
“就是……很小的时候吧。”池敬遥含糊道。
“你……是在边城长大的吧?”裴野朝他问道。
池敬遥点了点头,没有否认。
他穿书过来的时候,原书里的池敬遥的确是边城人。只是当时太小,再加上原来的池敬遥生活的地方并不是在城中,而是在一个不知名的村落里,所以池敬遥也记不清具体的细节了。
和阮包子刚到边城那会儿,池敬遥还和他讨论过这个问题,但是阮包子也不记得了。
毕竟当时他们的村子是被流寇屠了,那场面定然血腥又恐怖,两个七岁的孩子在受到巨大惊吓之后,记忆很难保持清晰,甚至有可能会出于某种自我保护去刻意遗忘一些细节。
“你有想过,回去看看吗?”裴野问道。
“记不得在哪儿了。”池敬遥道:“反正也没什么亲人了。”
裴野想了想,道:“我来边城的第一年,找人打听过。”
池敬遥闻言转头看向他,便闻裴野又道:“那年被流寇洗劫过的村子,我都找人问过,后来算是找到了你们从前生活过的地方。但是那里现在已经是荒村了,当时出事后,活着的人都被遣走安置了。”
依着裴野当时打听到的情况,村子里那些被流寇杀了的人,最后都被统一安葬了。因为没有亲属操办,只合立了一块碑,裴野当时还去那里替池敬遥上过一次香。
池敬遥有些意外,没想到裴野竟会这么有心。
而且对方来边城的第一年就打听到了结果,却一直等到他长大成人才朝他提及此事,免得他年幼为此伤心。
“你想回去看一眼吗?”裴野问道。
“算了。”池敬遥道:“亲人都不在了,至于别的亲戚……当年若是有人护持,我和包子也不会被人拐走。想来他们要么是都遭了难,要么也与我们没什么情谊。”
当年他和阮包子讨论此事时,阮包子也是这么想的。
所以他们连打听的心思都没有,免得徒惹伤感。
“回头等我和包子成了家,给他们置一处小祠堂,逢年过节祭拜一下便是。”池敬遥道。
池敬遥因为继承了原主的记忆,所以对原来的父母多少也是有点感情的。
只是如今过去了已将近十年,他念及此事更多的是感慨和惋惜。
裴野见少年轻轻叹了口气,只当他是难过,便伸手在少年背上轻轻安抚了一下。
池敬遥就势倚在他肩膀上,开口道:“二哥,别觉得我可怜,我现在已经又有家了啊,生我的爹娘也会替我高兴的。现在……你和娘亲爹爹,还有大哥嫂嫂,还有裴宁,还有师父,还有大佬……你们都是我的家人。”
“嗯。”裴野低低应了一声,将人往自己怀里揽了揽。
“二哥?”池敬遥微微仰头看向他,问道:“你有没有想过,将来想拥有什么样的生活?”
裴野目光微闪,道:“没有。”
“那我就替你做主了,将来等咱们回了祁州,你就跟着我在庄子里住一段,再回家住一段。”池敬遥道:“不过裴宁长大了,咱们家里住不下了,总不能让他跟咱们睡在一处,太挤了。实在不行咱们让村长在村子里找一块地给咱们,再盖一处房子。”
裴野不知想到了什么,面色有些怅然。
“哎呀,差点忘了,你当了将军,将来官府会给你置办宅子的,就像杨将军他们家一样。”池敬遥想了想道:“那我回头能去你的将军府住吗?”
裴野苦笑道:“将来你长大了,是预备一直跟着我住吗?”
“我不想跟你分开住,我会想你的。”池敬遥道:“但是你要是去京城做官,就不好办了……那地方也不是谁都能去的,也不知道人家让不让你带着家眷。”
裴野自然知道人这话半点别的意思都没有,心中只觉十分酸楚。
他开口道:“你如今已经长大了,回到祁州之后,你也会和大哥一样成亲,到时候你总不能带着你的家小去跟着我住吧?”
“哎。”池敬遥叹了口气,他从前倒是从未想过成亲的事情,被裴野这么一提,竟觉得有些莫名的失落。
他自己也说不上来这情绪是何缘由,只是设想将来裴野和自己都各自组建了家庭,兄弟二人必定没法再像现在这么亲近了,到时候裴野自有自己的妻小要照拂。
“等你成婚了,我就四处走走,到大渝的各处看一看,也去你待过的南境看看。”裴野道。
“不能带着我一起去吗?”池敬遥问道:“我上回和师兄一起,都没好好游山玩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