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野在听到皇帝询问他年龄时, 就猜到了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
确切的说,在皇帝询问池敬遥时,他就猜到了下一个会是自己。
杨城在皇帝身边待得久, 对这个皇帝的喜好简直了如指掌,半点都没料错。而裴野因为得了对方的提点,早已做好了打算, 所以被问到的时候也并不慌。
但在对方问他是否婚配的那一刻,裴野还是犹豫了一下。
有那么一瞬间, 他其实挺想实话实说的。
能和他最在意的人成婚, 是他这一生最高兴的事情。
可是他却没办法在人前将之公布于众……
也正是因为那一瞬间的迟疑,他下意识看向了坐在不远处的少年。
只那一眼,他就发现了对方的异样。
当时, 池敬遥面上带着很不正常的红意, 脖颈和脸颊上还隐约长出了些许红疹。
裴野甚至能依稀判断出, 对方的呼吸比平时快了许多, 像是不大顺畅的样子。
然而这一切就发生在顷刻之间, 他尚未来得及做出反应, 池敬遥便昏倒了。
事情发生的时候, 裴野心中快速地闪过了一个念头:
大概是因为皇帝先前问过池敬遥陈国质子的事情, 他几乎要下意识怀疑池敬遥吃的东西里被人做了手脚。
但他很快否定了这个念头, 这么短的时间内没人能有本事在宫宴的饭菜里下毒。至于皇帝就更没有理由这么做了,池敬遥不过一个小小军医, 既没有犯错也没有值得忌惮的。
裴野心念急转, 立刻便想到了另一个可能。
那年在庄子里,池敬遥总是爱在药泉里给他和猴哥煮蛋。
当时他问过池敬遥为什么不吃, 池敬遥告诉他自己不能吃鸡蛋, 一旦吃了就会长红疹, 甚至有可能呕吐、喘不过气或者昏迷。
“饭菜里有鸡蛋吗?”裴野抱着池敬遥朝身旁的宫人问道。
一旁的宫人忙道:“今日的确有好几道菜里加了蛋,点心里也有。”
那宫人说着指了指桌上的几道菜,其中有几样已经被池敬遥吃得差不多了。
若是换成寻常的饭菜,池敬遥多半是能吃出来的。
但宫里这些厨子手艺极好,做出来的东西有时候未必能轻易尝出本味。
尤其鸡蛋这种东西,被顶级的御厨设法去了腥味之后掺在别的食材里极易隐藏,再加上池敬遥过于紧张,这才没有留意。
“他不能吃鸡蛋。”裴野朝一旁的章大夫道。
章大夫闻言便明白了什么,当即朝皇帝请了旨,让裴野将人抱去了偏殿。
席间出了这种事情,在场的人几乎都吓得够呛,好在依着裴野所言应该不是饭菜里被人动了手脚。尽管如此,众人也没了继续用饭的心思。
依着规矩,出了这样的事情,在没有彻底弄清楚之前,谁也不能贸然离开。
所以皇帝便吩咐了宫人先带着众人去候着,待事情弄清楚之后再说。
与此同时,皇帝也吩咐人火速去了太医院。
偏殿里,池敬遥身上的红疹越来越多,整个人早已不省人事。
“他若是没有昏迷还好办一些,如今昏迷了,有些棘手。”章大夫替池敬遥诊了脉,表情看着十分严肃:“若是人醒着,可以试着让他将吃下去的东西吐出来。可如今他昏迷着,这么做很容易呛到。”
裴野看着双目紧闭地池敬遥,深吸了几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知道池敬遥应该是有药的,如今他只恨自己从前没朝池敬遥要上那么两颗。
“有没有法子让他醒过来一会儿?就一下也行。“裴野问道。
“我只能试试。”章大夫说罢取过了银针,帮池敬遥施了几针。
裴野紧张地大气都不敢出一口,但池敬遥却丝毫没有要转醒的迹象。不仅如此,少年此刻的呼吸似乎越来越困难了,眼看几乎要喘不上气来。
“再试一次。”裴野沉声道。
章大夫犹豫道:“只让他醒过来片刻,也于事无补。”
“师兄,再试一次。”裴野坚持道。
章大夫闻言只得又帮池敬遥施了一次针。
好在这次池敬遥眼皮微微一动,似乎是有了点反应。
“把药给我。”裴野凑到池敬遥耳边,开口道:“我知道你有药,把药给我!”
他一手握着池敬遥的手,掌心与对方抵着,然而他等了片刻依旧没等到任何药丸的出现。
“池敬遥!”裴野凑在少年耳边,又道:“给我药,求求你,给我一颗药!”
裴野整个人几乎处在崩溃的边缘,他和池敬遥相识以来,每次遇到这种状况都是少年处在救治的一方,哪怕他性命垂危之际,也是池敬遥亲手将他救活的。
可如今池敬遥成了需要救治的这个人,裴野便彻底慌了。
他一身本领、杀敌无数,可到了这种时候却全然用不上。
“再试一次。”裴野朝章大夫道。
“裴将军……陛下已经命人去传太医院的人来了,他们片刻就能到。”章师兄道,“不如等他们到了再说。”
章师兄的医术相比池敬遥都要差许多,跟太医院的人自然也没法比。
所以他此刻并非是不着急,而是不敢轻易出手,生怕自己弄巧成拙。
“他等不了了!”裴野沉声道:“再试一下,就现在!”
裴野话音一落,便觉少年指尖微微一动。
他忙去查看少年的手,却什么都没见到。
裴野心中一凉,只觉心口一阵闷痛,整个人像是坠到了冰窖中一般。
他与池敬遥相识至今,从未像现在这一刻这么害怕过,他几乎能感觉到,少年正在慢慢离开他。这种感觉甚至比上次听闻对方“死讯”时更让他绝望,因为当时他尚有一丝期盼,可以选择不信,可如今对方的生命就在他眼前一点一点流逝着……
不可能就这么结束!
裴野强打起精神,暗道:一定还有办法。
他们那么多大风大浪都挺过来了,怎么可能栽在一颗小小的鸡蛋上?
裴野跪在榻边,努力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就在此时,他脑海中骤然闪过一个念头。
随后,他一把摸出了自己的荷包,将里头的东西一股脑倒了出来。
由于过分紧张,的他手几乎都在抑制不住地颤抖着。
就在这时,他在荷包里的几颗糖球中间,看到了一枚小小的药丸。
他想也不想,便打算将那枚药丸放到池敬遥嘴里。
“他这会儿可能吞不下去,让我来。”章师兄让裴野扶住少年,而后捏着池敬遥的下巴,伸手将那颗药丸推到了对方嘴里。
他一手在池敬遥喉咙处轻轻按摩了几下,但池敬遥并没有吞咽的动作。
“裴将军,你嘴对嘴喂他一口水试试。”章师兄随后倒了一杯水给裴野。
裴野忙接过水含了一口,而后慢慢哺给了池敬遥。
“咽了。”章师兄稍稍松了口气道。
裴野并没有放松下来,只将人一直抱在怀里没放下。
“那是什么药?”章师兄一边替池敬遥诊着脉一边问道。
“我也不知道。”裴野喃喃地道。
他甚至不知道这药到底管不管用。
但事已至此,他只能抱着最后一点希望。
“裴将军,章大夫,李太医来了。”皇帝身边的一个内侍朝两人道。
章师兄忙稍稍让开了些位置,将池敬遥的状况朝李太医快速交代了一番。
“老夫曾经遇到过一个病人,吸入花粉时便会浑身起红疹,还会呼吸困难。”李太医一边查看了一下池敬遥的状况,一边从药箱里找出了一个布包,将布包递到裴野手里道:“将这个放在他鼻下,让他嗅里头的气味,或能缓解呼吸困难的症状。”
裴野闻言忙接过那布包,依着太医的吩咐放到了池敬遥鼻下。
李太医随后又帮池敬遥诊了诊脉。
“他是吃过什么药了吗?”李大夫问道。
“吃了一粒药丸。”裴野道。
“什么药丸?”李大夫好奇问道。
“不知道。”裴野道:“是他自己炼制的药丸。”
李大夫闻言点了点头,道:“看来这药丸很是对症。”
他说罢朝一旁的章大夫道:“章大夫且试试他的脉象,是否比先前好一些了?”
因为李大夫来得晚,所以他并不知道池敬遥先前的脉象如何。
章大夫上前搭着池敬遥的脉片刻,忙道:“确实好多了,呼吸似乎也平稳了不少。”
裴野先前太过紧张,因此没有留意到,这会儿听对方这么一说,才发觉怀中人的呼吸似乎确实恢复了不少。
“将军,将他放平吧。”李太医道。
裴野闻言忙将人慢慢放开,小心翼翼地跪在榻边继续拿着那布包给池敬遥闻。
“池大夫用的那药应该很有成效。”李太医道:“不出意外的话,他顶多过小半个时辰就能醒了。这段时间咱们好好守着便是,暂时先不必给他用药,免得适得其反。”
章大夫闻言忙点了点头,显然这种情况确实不好贸然用药。
殿外,皇帝正立在廊下,看起来心情不大好的样子。
今晚本是高高兴兴的宴席,弄成这样的确是始料未及。
尤其看裴野那表现,与池敬遥似乎关系匪浅,这让他心情十分复杂。
“陛下,李太医说池大夫暂时应该没有大碍了。”一个宫人朝他道:“说是再等上小半个时辰,应该就能醒了。”宫人随即又将偏殿内看到的一切,事无巨细朝他说了一遍。
“池大夫桌上的饭菜找人查了吗?”皇帝问道。
“太医院的人一一查验过了,没有异样,应该的确是误食了鸡蛋所致。”那宫人又道。
皇帝闻言面色稍稍好看了些,又吩咐道:“你去盯着,需要什么东西尽管着人去办。”
“是。”那宫人闻言便又去了偏殿。
皇帝得知饭菜中的确没有异样,便让人将今晚来赴宴的人都打发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