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下旬, 天破了个窟窿似的往下倒雨,队员们几乎都不上工在家里躲着,知青点难得的闲暇, 摸出过年时候的扑克开始打牌。
大家也不赌钱,只赌谁干活。
沈乔手臭得很,一口气要做五天饭,赶快把牌丢开说:“不行不行。”
再这么下去,这个月说不定都是她做饭。
知青李胜赢得最多,开玩笑说:“等一会就能翻盘。”
一会又一会的, 沈乔对自己指望不大,拱手说:“饶了我吧。”
李丽云是已经在旁边坐好一会, 说:“那换我来。”
统共就这么一副,大家都是轮流着。
沈乔起身让她,看向窗外。
滴答滴答下个不停的雨,地上一片泥泞,水漫金山寺也就这架势。
干活的人对雨有一种又爱又恨, 又没法控制它下不下,只得祈祷老天爷更怜爱一点。
人在这种时候能做的事情很少, 但也好过什么都不做。
大队里组织壮劳力们掏水渠、挖水沟都是这个天气,不然能把农作物和房子们都给淹了。
给的工分都挺高的, 只是知青们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觉得和生病、摔倒的风险比起来,还是在屋里呆着更安全。
当然,郑重虽然是一个人吃饭, 不过从来是当仁不让。
他不管什么时候都是顶两个人用的好劳力, 什么活苦干什么, 踩着泥挑担子也不在话下。
就那路, 沈乔走着路都怕跌,看他倒是稳当得很,不得不承认人和人的差距还是很大的,但多少还是有些担心。
郑重其实是干习惯的,他从小力气大,十一二岁就是满工分的好劳力。
有时候都觉得老天爷对他其实还是不错,毕竟这年头给了吃饭的好家伙。
哪怕是队里人看着都得说:“郑重真是好把式啊。”
这话正好是刘潘文听见。
他是郑重的二姐夫,不过两个人不怎么来往,也只笑笑不说话。
但他不说,总也有那么几个人撺掇着说:“郑重,咋没给你姐夫搭把手。”
都知道他们关系不咋样,明摆着想看热闹传出去又是一桩事。
反正刘潘文跟老郑家上门女婿似的,腰杆也不直,平时就是老好人一个。
郑重一般也都当做没听见,径直走过,今天也是。
就是正赶上郑月香来给她男人送水,让她看着心里其实有几分不满。
郑月香在家行三,比郑重大三岁,可以说从小领着他长大,觉得于情于理他也该记得好,怎么对着亲姐夫这态度。
怨不得她妈总在家说,是个冷心冷肺的。
她哼一声不说话,别人也乐意看兄弟姐妹的闹不和。
雨四处砸着,郑重压根没听清。
他更不会主动打招呼,两腿微张蹲下,挑起土来往村口走。
每次抬腿都有一个深深的脚印,草鞋带子已经断一根,脚趾不知道在哪磕着了,愣是有点淤青,连同露在外面的小腿上也全是泥,裤腿湿哒哒贴在皮肤上。
要不是干活的人身体热,这样子就够呛的。
郑重本来是不怎么生病的人,壮得跟头牛似的。
第二天起床的时候却有点鼻塞,只能用嘴大口呼吸。
最近他每天都是吃早饭的时候煮两个蛋,出门再揣上,绕几步到知青点送人。
不上工的日子大家都吃两顿饭,早上是十点多,下午是六点多。
沈乔早起只喝了一杯水,搬着凳子坐在屋檐下等有人敲门,听见动静她就去开,扬起预备好的笑脸。
郑重就这几步路,脚上已经都是泥,但不妨碍他高兴,说:“来晚了。”
他没手表,过日子只能靠估计,模模糊糊一个时间段。
沈乔反正闲人一个,或早或晚又有什么关系,献宝似的说:“猜我给你买了什么!”
她憋了一晚上,翻来覆去猜测他的快乐,两只眼睛都亮晶晶的。
郑重第一时间担心的是她有没有钱,说:“不用买。”
有点扫兴,沈乔嘴角耷拉下来说:“我托了好多人买的。”
那一定更贵。
郑重听出她的失望,有些无措道:“对不起。”
沈乔赌气别过脸不看他,嘟囔着“不要就算了”。
郑重声音急切道:“要的要的。”
心里已经想着她没钱花也没关系,他有。
沈乔故意说:“不送你了,我送别人。”
别人啊。
郑重心里挺着急的,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呐呐道:“那,那好吧。”
怎么也不替自己争取两句。
沈乔瞪他说:“你再说一遍!”
郑重不敢说了,只恨自己没长一张巧嘴,眼自然地向下垂,看着门槛,跟小学生被叫到老师办公室差不多,两只手规规矩矩放在背后。
挺傻大个的。
沈乔看他胸口鼓鼓的口袋,伸出手说:“鸡蛋呢?”
郑重忙不迭掏出来给她,看着她轻轻磕在门框上,露出裂纹后一剥就开。
虽然说鸡蛋是吃不出差别的,但他就是觉得这样的更好吃。
沈乔把鸡蛋壳丢在他手里,颇有些恶狠狠把鸡蛋塞他嘴里说:“不许动。”
看着生气,力气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