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座小县城, 天黑后路上的人都多少,连街上的灯都开得很吝啬,只有一点昏暗的光, 最热闹的地方恐怕就是县医院。
尤其是急诊室门口,谁看着都很着急的样子,还有几个打架被酒瓶子砸得全是血的,吓人得很。
李胜也顾不得什么礼仪,挤进去嚷道:“大夫,大夫, 我们这儿有个阑尾炎的。”
护士过来一看,说:“今儿都仨了, 你们得等着。”
夜班就这么几个人,手术室也就两间,这又不是什么急症,再扛扛还是可以的。
李胜心想陈丹都这样了,要是还接着等怎么吃得消。
他还待说话, 护士已经不容分说开单子道:“先给她挪病床上躺着,最晚天亮就能做, 交钱去吧。”
这算是怎么回事,李胜捏着缴费单回去。
沈乔接过来看, 听完他的话道:“那只能等了。”
又看四周的架势, 尤其是带孩子的家长们吵吵嚷嚷一大片,叫人不得安宁。
她想起自己小时候,人总是嘴上说得硬, 又容易在触动心绪的时候百感交集, 她从小就身体不大好, 三天两头往医院跑, 这样夜里的景象见过不知道多少。
小孩子总是怕打针吃药,她嚎得都快没声,父母就会慢慢地哄着她,从不多的花销里再挤出一点给她买糖吃。
那些甜好像现在都回忆得起来。
沈乔莫名叹口气,郑重捕捉到这点轻微的情绪变化,侧过头看她,觉得她脸上好像有淡淡的忧愁,在眉目之间仿佛散不去。
他问道:“怎么了?”
沈乔没想到他这样敏锐,说:“有点担心陈丹。”
原来是这个啊,郑重心想护士这个态度其实还好,证明这病不是很急,他安慰道:“没事的。”
又抬头看到写着食堂两个字的方向牌,说:“我去买点去的吧。”
琢磨着不知道这个点还有什么在卖。
沈乔摸摸肚子说:“那你买四份,我们去办住院。”
大家几乎都是饿着肚子,总得有口饭吃。
郑重点点头过去,说:“我待会上去。”
他走路的背挺得很直,好像什么事都可以扛下来。
沈乔转过身去交费,几个人把陈丹安置在病房。
里头住着八个病人,加上家属们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只有徐桂花坐在病床旁的小凳子上陪着。
沈乔跟李胜往外走,两个人有默契地走得远一些说话。
李胜道:“现在怎么办?”
沈乔叹口气,想想说:“你明天一早坐车回去吧。”
县城到公社每天就两班车,早上和下午都是定点的,到公社再回去就方便很多。
李胜道:“剩你们俩能行吗?”
沈乔微微摇头道:“可以的,郑重本来明天运化肥,怎么着都是晚上才走。”
现在这年头,只有几个小姑娘在外面多多少少不安全,李胜对比自己跟郑重之间的体格差距,说:“也不知道要多久。”
都是才来的知青,能有什么交情,他们来主要是出于人道和人性,要是耽误好几天,可全是自己的工分,多少划不来。
沈乔说:“估计能给我跟桂花一天记个三四分。”
她们本来就不是壮劳力,像李胜这样的满工分肯定是补不起的。
李胜寻思也是,不过还是说:“明天早上再看看吧,反正也是十点才开车。”
两个人商量定,回过头就看到郑重,手里还拿着个开着口的油纸包,一看就是杂面馒头。
李胜自觉往旁边退,沈乔叫住他说:“吃点吧,给桂花也拿两个。”
实打实的粮食,不过这会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李胜还是吃得起的,说:“回头票和钱给你啊。”
粮票对队员们来说反而是最容易得的东西,只要提着自家的粮,带上介绍信去粮站换就可以。
现在谁家都不富裕,两口吃食就可能是一家子的命。
沈乔也没推托,眼看着还剩四个,说:“你吃两个够吗?”
郑重伸出另一只藏在背后的手,说:“你吃这个。”
这走廊里什么味道都有,都把肉包子给盖下去,沈乔都能感觉到自己的口水在分泌,说:“我不吃独食。”
一共两个,郑重虽然已经料到会是这样,还是说:“你吃就行。”
沈乔只拿眼睛瞪他,瞪到他老老实实自己拿起一个吃。
她这才满意说:“这样才对。”
郑重解释道:“就剩两个了。”
还是县里人阔,肉包子卖得比杂面馒头快。
沈乔每天不管去干嘛,兜里都是带着钱和票的,她这会掏口袋说:“不能让你先垫着。”
按规定,知青们的事情大队多少都会给报销一点。
郑重连连后退,好大的步子退出一米,表情还有几分受伤说:“不要。”
就几毛钱的事情,何必算这么清楚。
沈乔无奈道:“那李胜跟桂花的你总得要吧。”
那肯定是要的,不过自己也可以不收。
郑重道:“给你。”
走廊的灯在一瞬间熄灭,四处都有抱怨声,护士嚷嚷着“又断电了”,偶尔有两束手电筒的光划过,影影绰绰只看得到人的轮廓。
沈乔能感觉到郑重大步离自己更近,连声音都好像是响在头顶,说:“别害怕。”
这儿虽然是黑灯瞎火的,但是人多啊。
沈乔其实一点都不怕,只觉得有什么在夜色里破土而出,说:“那你再过来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