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她并不是一心只看钱的人,否则更好的选择有大把,这也都只是说出来的给别人听的。
冲婶反正是听到心里,到家跟丈夫说:“李红娟不总说俊峰愿意拿钱补偿弟弟嘛,今天人正好回来,你去提一句吧。”
郑冲吧觉得这个建议不错,他也是老派人,觉得聘礼再怎么样都不能比嫁妆少,否则姓郑的脸都没地方搁,传出去人家说是吃软饭。
他道:“晚上正好请我吃饭,我去说。”
这时候,夫妻两个都觉得这事已经有妥善解决办法,毕竟郑俊峰看样子不像是吝啬人。
郑俊峰“确实”也不是,他几乎是一口应下,很是忏悔道:“就该我买。”
郑冲吧哪怕是当年看不上他做事,这会也是拍着他的肩膀说:“好样的,兄弟间就该这样。”
郑俊峰心想,反正老四是不会要,他何妨说得再大方些,道:“也不能让女方觉得我们不够礼数,还是按规矩聘礼给双倍。”
那可不是小钱,李红娟急得扯大儿子的衣角。
郑冲吧看得真真的,不过寻思到底是谁挣钱谁说的算,没什么反应。
郑俊峰只轻轻对他妈摇摇头,过后解释道:“老四的脾气,您还不知道吗?”
李红娟想想也是,不过说:“他对这女的老上心了。”
郑俊峰一脸尽在掌握,说:“那也绝对不可能。”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他甚至能预测到郑重的每一步。他说笨,郑重就真的觉得自己不适合读书;他叫上工,郑重就真的认真挣工分;他说自己被欺负,郑重就真的抡着拳头上,连最后的决裂,其实都是他主导的。
当然,他不觉得自己有错,毕竟这个家实在是容不下两个读书的儿子。
因此,他笃定自己拿捏住弟弟的脾气。
郑重太倔强,人生好像有道线划清楚黑白,他不能接受任何补偿性质的道歉,因为在他看来这根本什么都弥补不了,一个十二岁就能跟家里断绝关系,此后十年几乎形同陌路的人,怎么可能在更血气方刚的年纪低头。
李红娟本来是有主意的人,不过依赖这个儿子,心中不知怎么有点不安,还是点头说:“这个钱太多了,我本来是想着给他两百。”
要是按大队的水平来办,能掏出两百的人家绝不会超过一只手那么多,她自觉已经是很仁至义尽。
郑俊峰本来想的也是这样,不过现在光是弄辆自行车这个数都不够的。
他说:“唉,都是我不好。”
李红娟赶忙说:“你也是年轻不懂事,读书熬出头多不容易,本来亲兄弟帮个忙而已,是老四自己不愿意。”
这些年她就是一直这么说服自己的,甚至成了坚定地认为是正确的选择。
郑俊峰对亲妈还是感激的,否则即使是再好的读书天赋,他这辈子估计都是在田里种地。
他珍惜现在的生活,人生唯一的污点就是当年那桩事,以至于耿耿于怀到这么多年都想抹去。
他想,别的不说,起码得让大家都觉得他仁至义尽,那么许多事得做在表面才行。
第二天,他特意在人多的时候去找弟弟。
正是早上下工的时间,多少人都眼睁睁看着这对兄弟的对峙。
沈乔比上次更仔细打量郑俊峰,最终得出四个字,衣冠禽兽。
她翻了个白眼,以此来表达自己的态度。
郑重也是满脸抗拒,只写着“离我远点”四个字。
与之相对,郑俊峰堪称风度翩翩。
他的客气里还有讨好,流露出来的全是忏悔。
说来奇怪,世人对他人的错误总是很宽容,很多人就是在这样日复一日里,觉得郑重未免太记仇。
尤其是此刻,人家可是来送钱的,怎么还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郑重确实不想跟郑俊峰说话,他与其说是恨,不如说是失望,因为曾经对亲情抱有太多期待,才会在受重击的时候没有办法接受。
他绝不会和解,不管是什么样的好处都不会。
郑俊峰看弟弟的表情就知道他的想法,有很多时候,他甚至为这样的掌控的感觉升起高人一等的想法,好像世上只有自己的是最厉害的。
他感慨道:“你也到要结婚的时候了。”
郑重绕过人要走,其中的意思非常明显。
沈乔跟着他,后脑勺的辫子一甩一甩。
真是不识好歹啊,多少人恨不得以身代之。
郑俊峰脸上一抹受伤闪过,还是叫道:“粽子,我只是想来跟你说,你结婚的所有花销,都由我来出。”
大家倒吸口气,觉得这手笔着实大,毕竟都听说沈知青究竟有多少嫁妆。
所有花销可不是小数目,甚至是多数人一辈子都攒不下的钱。
大庭广众说出来,说是大话也不可能,不然谁敢张嘴。
有好事者劝道:“郑重,你哥跟你说话呢。”
郑重脚步不停,谁也不知道他的心里在想什么。
但郑俊峰知道自己能揣摩到,他那种尽在掌握的得意再度升起,开口道:“粽子,只是钱而已,只要你愿意接受。”
郑重拳头不由得攥紧,心想又是这样,他已经试图过好自己的生活,别人却偏偏总让他觉得自己的日子一塌糊涂。
他说不出来的,觉得这话里全是恶意,像跟针似的扎在他心上。
沈乔注意到,扯他的衣角说:“最后一次,他以后绝对不会出现。”
郑重“嗯”一声,猛地回头说:“我接受。”
他敏锐感觉到在自己说话的瞬间,郑俊峰的脸色有些变化,好像自己以前任何一次赶他走的时候都更痛苦。
他心中有大仇得报的快感,生怕人家听不清似的说:“我接受。”
嚯,多少年了,还能有这对兄弟和好的时候。
大家都瞪着眼睛看,寻思要成家的人就是不一样。
郑俊峰心中当然是大惊失色,毕竟他想不到这一次怎么会超乎自己的预料,但还是稳得住,说:“你真的愿意原谅我吗?”
郑重向来是有话直说的个性,不过这回侧过头看后说:“给钱的话。”
为了谁不言而喻。
沈乔笑得客气说:“我已经买了缝纫机和手表,郑重买了半导体,三转一响已经差不多。”
言外之意很明显,那就是差辆自行车。
一辆自行车。
队里人总觉得城里人买什么都很方便,其实不然,像郑俊峰买自行车,那真是花不少时间凑工业券,这临时半会的肯定只有多花钱这个办法,算起来就不是小数目,最少也要三百。
三百,这才只是开头而已。
郑俊峰心里在滴血,不过众目睽睽之下也不能马上反悔,说:“行,剩下的我来办。”
话说得极阔气,谁不夸他。
可惜晚上回到家门口,他自己连推门的勇气都没有。
众所周知,他当年是靠被领导女儿李晴看上才有机会留在城里的。
这些年在家他向来是媳妇说的算,想到自己许出去的钱,他就莫名叹口气。
他有两个孩子,大的是女儿郑素梅,小的是儿子郑明元。
姐弟俩你推我让从外头玩回来,奇怪道:“爸,你怎么不进去啊。”
郑俊峰对两个孩子一片慈爱,摸摸他们的头说:“我忘带钥匙。”
郑素梅脖子上就挂着一把,从领口处掏出来说:“我有。”
又学着妈妈的样子数落道:“爸爸真粗心。”
郑俊峰捏捏女儿的脸,进屋看媳妇正在织毛衣,说:“我回来了。”
李晴抬头看他们三个一块进屋,问道:“你吃过饭没有?”
郑俊峰点点头说:“有。”
又说:“妈还杀了鸡。”
每个月十块钱生活费,别说是鸡,杀猪又有什么难。
李晴眼里一丝不屑,道:“吃了就好。”
郑俊峰向来知道她对婆家的态度,更觉得难以启齿,不过夜里还是打算和盘托出。
只是他还没开口,媳妇已经道:“我跟你说件好事。”
郑俊峰心想真不错,赶上她心情好的时候,说:“什么事?”
李晴从兜里掏出张票,说:“咱们家能买电视了!”
买电视在,郑俊峰心里一咯噔,勉强道:“钱是不是有点不够?”
李晴得意道:“我妈说不够的她出。”
她从小争强好胜,算起来就是嫁人这件事上矮一筹,婆家不仅给不了什么助力还拖后腿,日子可以说是一块长大的朋友们里、自家的姐妹们里最差的,所以很多事上更想证明自己没选错。
电视,就是她这两年最想显摆给别人看的。
可惜票实在难弄,一年也见不了几张,好不容易拿到手,这回她是无论如何都要买。
郑俊峰最清楚她的心事,到嘴边的话又憋回去,勉强笑道:“那挺好。”
心里却越发着急,寻思这钱到底要从哪变出来呢,毕竟郑重的婚礼很快就要举办,要不先拖着吧,就借口弄不到票好了。
李晴哪里知道这些,一个劲畅想着到时候要请哪些人来家里看。
殊不知很快她连家都没有,滔天之罪就在顷刻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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