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但他还是想说一句,对不起)(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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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耿惊花穿行在竹叶与竹枝编织的阴影之中,倏而抬手,在某一根竹枝上屈指敲了一下。

    这一指中带了剑气, 竹枝自然承受不了这么多, 就这么碎裂开来, 从中折断。

    “草木无辜。七师弟何必在此泄愤。”一道声音带着笑意响了起来。

    “无辜吗?”耿惊花冷笑一声:“是我没有早点发觉,此处竟是与琼竹派的竹子同出一脉。却不知,这世界上还有何处种满了竹林。”

    “世间的竹林本就同源, 七师弟难道要全部斩尽杀绝吗?”清弦的声音依然不紧不慢, 好似清风徐来:“你砍我这一处的竹子容易,天下那么多的竹子, 你能砍完吗?便是砍完,也总有新竹再生, 难道七师弟……还能燎原?”

    他们的话语间似是在说竹子,却分明在指代一些更深层次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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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魔族,人族,两种看似截然不同的存在,在万年前, 其实从来都是同源的。

    耿惊花当然听懂了, 但他只是不置可否地一笑, 再俯身, 将那一截被他击落在地的竹子捡了起来,在指间转了两圈,轻轻一捏:“砍完?燎原?大师兄以为我要做的,是这样的事情吗?”

    竹枝化作齑粉, 在他的指间簌簌而落,转瞬便在天地之间失去了踪迹。

    小老头抬头, 微微一笑:“我是来杀你的。”

    “什么都不问?”清弦道君当然不意外他的话语,只含笑反问了一句。

    “本来是想问的。但思前想后,也实在是对你为何堕落,为何与魔为伍的心路历程不太感兴趣。”耿惊花话语间,掌中已经凝出了符意,手中的长剑雪亮一片。

    顿了顿,他又倏而“嘿嘿”了一声:“不过,我猜你很想说吧?已经憋了很久了吧?好不容易等到这个机会,是不是觉得自己终于可以倾诉一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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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尾音未落,手中的剑意已经点在了符意之上!

    竹林声如波涛汹涌,竹叶从垂落模样被某种力量激起,一片片舒展开来,颤抖摇摆,好似下一刻便要展翅而去。

    无数竹叶的叶尖是点,点绵延成线,整座竹林的无数条线此般缠绕交织,已是将锁关楼与这一片空间彻底环绕!

    原来在他最初敲碎那一根竹子的时候,就已经布下了阵意!

    ……

    涛声如啸,分明海面还没有滔天,声浪却已经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断山青宗弟子的耳中。

    掌门阙风的黑衣被风吹得烈烈,他本就束得不甚工整的发被吹开了更多,他如此抱剑立于风中,便像是天涯尽头的落拓剑客,面容平平,神态平平,整个人却已经像是一柄出鞘了的利剑。

    别人不认识那名一跃而入悲渊海中的紫衣少女,他却已经认出了对方的来历。

    正是小楼那位排行老四、声名不显、却极擅长暗杀的弟子。

    既然知晓,他当然也略有耳闻,这名弟子好似本是鲛人。

    现下看来,这名弟子或许与海中那位,还有一些他所不明了的渊源。

    他的目光落在由浅转浓,目光再也无法寸进的悲渊海面。

    这是他守了上百年的海,没有人比他对此处更熟,除了……海里那一位。

    这些年来,他们虽然未曾谋面,却都知道彼此的存在,相互尊重,因为知道他们都在为了这个天下而拼尽全力。

    阙风的眼眸深深,手指摩挲着剑柄上暗色的花纹,那一处的花纹已经快要在他长年累月的摩挲下变得模糊不清,而他手指与掌心的茧子也早已越发粗粝。

    海里的那位……还有神智吗?还……能撑多久?

    他们这些断山青宗的弟子们……这一次,又能坚持多久?

    云璃在海水中灵活地穿梭。

    她的双腿早已变成了漂亮的鱼尾,而她也已经在这一路的跋涉中,想起了更多事。

    譬如,她原本是长不出鱼尾的,是谢琉将自己的血灌入了她的身体,以鲛之一族更高贵的血脉激活了她体内沉睡的本能。

    鲛人的血和泪一样珍贵,为此,谢琉险些稳不住境界,休养了许久才恢复过来。

    又譬如,自己最喜爱的那几首鲛族的歌谣,分明全都是谢琉唱给她听的,否则像她这样在陆地上长大的鲛人,又怎么会知道鲛族的那些古老音乐。

    海愈深,愈湍急诡谲。

    巨大的铁链不再如此前那般隐匿身形,全然暴露在视线之中,云璃的手指触摸在其中的某一条上,只是这样清浅的触碰,她的心底便已经有了奇特的酸涩感。

    身为刺客,云璃毫无疑问拥有着世界上最敏锐的知觉,纵使她看不到那些纵横的符线,也总能下意识躲开。

    可符线越来越密,之间的空隙越来越狭小,所以她的前进也变得越来越艰难。

    水色浑浊,难以视物,纵使以云璃的眼力,也难以看透前方的浊色蒙蒙,但她也终于在穷尽目力与神识的尽头,看到了一道身影。

    她终于明白为何,她在看到铁链的时候,会感到难过。

    “谢琉——”她大声喊着他的名字,竟是不再去管那些萦绕身侧的符线。

    于是符线割破她的躯体,鱼尾染血,翻涌的长发也被隔得乱七八糟,衣袖七零八落,等到她终于到了他的近前,抱住他的脖颈的时候,她的血也沾了他满身。

    那双好似最澄澈蓝宝石的双眸已经近黑,但在听到云璃声音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好似风也停,海也顿。

    贯穿谢琉身躯的铁链有了某种奇特的簌簌声响,海水涌动得更加澎湃,距离悲渊海稍近的魔兽,甚至已经被海水沾湿了身躯。

    魔域中,自魔宫白塔蜿蜒而下,不疾不徐,一步步踏过这片土地的魔神,已经站在了悲渊海的附近。

    他的身后,是一眼望不到边的魔兽群与已经站在了濒临失控边缘的魔族们,有奇特的尖刺或骨骼自失控魔族的周身涌出,在一声声的嘶吼声中,不断有魔族变成身形较之其他魔兽更庞大的存在,再难以控制自己蚕食之意地俯身,将身边的弱小魔兽投入口中。

    血自它的口边流淌,蔓延成满地的血腥。

    没有人来阻止这样的同类相残,被血腥气味刺激后的魔兽们眼中开始凝聚出血色凶光,发出低声的咆哮,更有甚者,已经难以抑制地一口咬住了周围的小兽。

    这本是让魔兽群的数量变少的行为,但此时此刻,没有人在乎。

    因为魔兽实在是太多了,恐怕几乎整个魔域的魔族都聚集到了此处,便是死了上百上千,又如何呢?

    有黑衣魔使列队两边,恭谨又恐惧地压低身姿,分明是在开道。

    ——那是一种所有魔族都无法忽略的,来自于血源和灵魂的战栗与匍匐。

    魔神似是默许了他们的这种自发的行为,一路仿佛游山玩水般,就这样饶有兴趣地左右打量着前进。

    说是饶有兴趣,但事实上,魔神的神色全部都被那一张面具覆盖。

    分明是所有魔族都最是熟悉的火焰眼瞳模样,但此时此刻,又哪里有人敢直视那张面容,只觉得面具上的那只眼睛似乎是活着的,仿佛有真正的眼神顺着那张面具投落下来,就这样注视着整个魔域。

    分明是步行,但他这样一路徐徐走来,如此长的距离,却也竟然用了不过一日。

    悲渊海已在眼前。

    魔神的目光终于从不知什么地方移了回来,再落在了那一片绸蓝上。

    只是他刚刚抬起手,手指突然顿了顿。

    原本已经几乎要趋于平静的悲渊海,突兀地掀起了一片浪涌滔天。

    “竟然还有意识?”他似是有些疑惑,又觉得有趣般自语道。

    巨大的锁链颤动出音波,散入水中,再引起了更多的震颤,俊美鲛人的长发如蛇般乱舞,他的周身早已血迹斑驳,又哪里在乎沾染道云璃身上的这一些。

    可偏偏,分明就是这些血唤醒了什么。

    汹涌凛冽的力量一波又一波地从那具早已残破的身躯中迸发出来,海底凝出无数漩涡,又掀起更多的巨浪。

    云璃闷哼一声,那样的力量溢出当然也影响到了她,但她没有松开谢琉的脖子,反而将自己的脸贴在了他的肌肤上,再开口时,已经带了哽咽:“……谢琉。”

    浩瀚繁杂的意识中,有一隅本应早就被淹没的地方,亮了起来。

    天道意识合并、魔神醒来的那一瞬,本就无时无刻在与魔神意识抗争的谢琉遭到了极其巨大的冲击,一如松梢剑阵之上的梅剑尊。

    梅剑尊的精气神本就在巅峰状态,尚难以稳住身躯,口吐鲜血,更何况以自身将养大阵,此前入了长生又倒回灵寂,早已是强弩之末的谢琉。

    他本来已经被吞没了。

    但他听到了声音,他感受到了熟悉的血。

    那是他无论如何,都不想要感受到的血。

    有人受伤了,是谁受伤了?

    他为何竟然……感受到了许久都没有过的心脏跳动,甚至……酸涩?

    所以他本能地开始挣扎,开始想要醒来,虽然此刻处于过于混沌的状态中的他,自己都尚且并未明白为什么。

    直到他混沌一片的绸黑双眸中,终于有了一分清明。

    终于重新看到自己已经看了不知多少年的海。

    以及……那张熟悉也陌生的脸。

    ——因无数此在梦境甚至自己编织的幻境中自欺欺人地出现而熟悉,也因阔别许久本以为此生便要不复再见而陌生。

    是咫尺,也是天涯。

    风也静,浪也停,锁链的震颤几乎在同一时间静止,只剩下了被海水淹没的最后震颤。

    天地之间在这一瞬,仿佛一片寂静。

    原来所有这些挣扎,都只为让他重新拥有视线,再看她一眼。

    “云……璃……”他沙哑地呢喃出她的名字,唇边与眼角都有鲜血渗透出,他却仿佛毫无所觉,只是用那双已经不复昔日美丽与神采的双眸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在无数次唇动而未出声后,终于再一次完整地说出了她的名字:“云璃。”

    云璃的心早已绞痛如刀割,但她却已经擦掉了泪痕,向着谢琉露出了笑容:“谢琉,我来了。”

    “海螺……”谢琉艰难道。

    “你是说这个吗?”云璃掌心出现了浅蓝色的海螺,她歪了歪头:“我听了。”

    谢琉似是想要说什么,却听云璃继续道:“但没有听完。”

    谢琉慢慢眨了眨眼。

    “我听到你说,你也很想我。”云璃的声线颤动,却一字一字说得极为清楚:“所以我来见你。”

    “谢琉,我也想你。”她的情绪已经紧绷到了极点,眼尾终于渗出了一抹红意:“哪有只让我听你说,却不让我回应的道理。所以我来了。”

    她游曳向前,贴在谢琉的脸颊上:“不要赶我走,不要让我走,不要再让我忘记你。这一次,是生是死,我都要陪你一起走。”

    随着她的话语,那些沾染在谢琉身上的属于她的血,像是有了意识般,散发出了明亮的光!

    那些光一寸一寸地在谢琉的身上散开,艰难而努力地填补他身上的那些几可见骨的伤口。

    这样的同类之血,本就可以抚慰他的疼痛,纵使对他来说,那些疼痛早已成了他再熟悉不过的常态。

    可这样的填补与抚慰,是以云璃燃烧生命为代价的。

    血本身是不会发光再散开的,也是不会如此持久地拥有温度的。

    除非她以血为引,燃烧自己的生命寿数,只为了让他哪怕只是稍微的……好受那么一点点。

    谢琉沉默了很久,他似是有千言万语在心头,但末了,他也只是艰难而缓慢地再眨了一下眼睛,然后轻声道:“好。”

    话音才起,一滴眼泪已经终于从云璃的眼角滑落,落入海中的时候,已经变成了一颗鲛珠。

    ……

    鲛珠在剑气中摇摆乱飞,末尾的一颗倏而断开,就这样坠落在地,骨碌碌滚去了不知何处,撞出一声清脆。

    锁关楼的屋檐上,有饱满漂亮的鲛珠为饰,这些当然不是以关押和折磨鲛人为手段而得,而是据说有某位掌门救过一位位高权重的鲛人,这些鲛珠是对方作为回报送来的,当然可以被挂在锁关楼下,为这里的夜晚平添一份来自于深海的幽谧光芒。

    竹叶翻飞,每一片竹叶都是一道符的,抑或终点。

    晦涩的符纹隐隐戳戳,偶尔连成一个上古文字,再向着锁关楼的方向轰然而去,符光冲破云霄,又有剑光云霄直下,向着锁关楼直直斩出!

    内阁的弟子们偶尔感觉到了些奇特的动静,有些担忧地看向锁关楼的方向,但很快,来自刑罚堂丁堂主的传讯便已经将整个御素阁的弟子都集于了一片,兵分几路,分别守山、守路,再去支援断山青宗。

    悲渊海动,如谢琉这般境界的鲛人于海中翻涌,整片大陆的水自然都不会平静。

    不渡湖中,也有锁链声响。

    湖中央,有一颗头冒了出来。

    不渡湖顿时发出了近乎于震怒的轰然之声,阵法之力便要降于那颗违反了约定而探头的人身上!

    然而轰然之后,竟然无事发生。

    容叔“咦”了一声,微微挑眉,似是意识到了什么,转头看向了御素阁内阁的方向。

    准确来说,自然是锁关楼的位置。

    他被困于此处守这不渡湖大阵,本就是一桩交换。

    换傅时画成为御素阁弟子。

    与他达成协议的,是清弦道君,而今大阵失效,便只有一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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