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眼，顾清弦只觉得凉意贯穿他的全身。

    所以这密山小楼上，竟然只剩下了耿惊花和宁暮烟两个人。

    宁暮烟是真的觉得，自己便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我这样，是为了让我们的下一代人，可以有更幸福与肆意的人生。

    世间冷暖她早就看过，既然踏入道途，那些冷暖就已经距离她很远很远。

    “三师兄的小鲛人才刚刚找来，便要永远忘记他。四师姐追了那么久死和尚，还没有修成正果。五师姐还没遇见她心心念念的心上人。六师姐……也没能看到这一年的梨花花开。”她的声音越来越哑：“天下需要大阵师，我终于是大阵师了，可我，又有什么用呢？”

    她不会掩饰自己拼尽全力也想要踏上道途的野心，不会藏拙，喜欢什么，当然也正大光明，全力以赴。

    他觉得，她或许早就知道他身上出了什么事情，早就知道……他早已不是最初的那个他。

    她甚至听说，她那位薄情的父亲，好似还去了一趟她生母的墓前，进行了此前从未有过的盛大祭奠。

    然后，她同手同脚地走了，关上了门，却没有进一步的脚步响起。

    宁暮烟捏着那些传讯符，仿佛只要捏在手心，不让上面的讯息传出，便可以将那一道道死讯掩盖，便可以当做一切都没有发生。

    谈恋爱这种事情，宁暮烟以前也不是没有想过，但也只是随便转过一两个念头的想过罢了，在踏入道途后，她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满满当当，哪里会有闲暇去想别的。

    如果他没有看错，临走的时候，宁暮烟的耳廓，好似有些薄红。

    她从来都是个坦荡的人。

    ——宁暮烟篇·终——

    她任凭他在痛苦中沉浮，永无宁日。

    可这世间，从此再无宁暮烟。

    直到某一天，宁暮烟试探着踮脚向他看来的时候，顾清弦冷不丁睁开了眼。

    可这样的宁暮烟实在是有趣又可爱极了，他竟然开始期待她每一日的蹑手蹑脚和探头探脑。

    人间真好啊。”

    “小师兄，其实四师姐临走前，是有遗言的。”她甚至连最后的话语，都是在说给耿惊花听。

    然后，许久，或许也不是真的许久，又有更多的传讯符传来。

    飞蛾扑火，在所不惜。

    三师兄的小徒弟云璃还在昏迷之中，更早一点入门的用毒少年奉命守在云璃周遭，暂且也还没有真正居住在小楼里。

    耿惊花沉默地看着她的背影，最终却还是咽下了所有要说的话语。

    她眼神凝滞，露出了一个僵硬的笑：“大师兄醒、醒了啊，我就是，额，路过……路过……我这就去喊我阿兄……哦不，三师兄……嗯，四师姐五师姐她们来看你！”

    熟悉的人各赴东西，便如落叶归根，她们本就是从那些地方来，宗门有难，小楼的职责所在，她们自当义不容辞。

    顾清弦眼眸复杂，他整个人像是被撕裂成了两半，一半是喑哑如渊的沉痛呼喊，他知道自己即将痛失今生所爱，从此孤寂一人，直至一生，另一半则是他被魔神意识侵蚀后的冷笑与狂欢。

    又或者说，用什么作为交换。

    更不用说这一次，她的未来道侣，便是御素阁未来的阁主，顾清弦。

    顾清弦的目光落在重新合拢的门扉上。

    遗憾？谁的人生没有遗憾呢？

    他比任何人都知道，是他杀了自己所爱，他想要自戕，却因为另一半意识对他的控制，甚至连这个念头才升起，都会被压下去。

    那分明是宁暮烟最擅长也最熟悉的阵意，所以她比所有人都更知道，要让大阵恢复常态，要将那样的异动彻底压下去，需要献出什么。

    一道道传讯符传来。

    宁暮烟：“……”

    ……除了她阿兄看她的目光变得比之前更奇特了一些外，她觉得自己好似收到了来自全世界的祝福。

    但一切确实又开始的太过顺理成章，又理所当然。

    ……

    他也是愿意死在她的手下的。

    可他从未曾求救，从未曾提及只字片语。

    和顾清弦结为道侣是很幸福的事情，让这样表面温柔的人对自己真正变得温柔，也是很幸福的事情，她拥有小楼所有师兄姐们的宠爱，也是很幸福的事情，便是要去修天下那些大阵，也变得不是那么枯燥乏味。

    小楼是真的空空荡荡。

    又或者，至少……可以有所选择。

    那些宁府里曾经明里暗里看不起她的人，早已只能仰望她的身影。

    更何况，她早已从小楼收获了所有她想要的暖。

    所以她不救。

    我们以身殉道，你们便不用再殉。当然，也有可能是我们太高估自己，殉了也没用，还需要你们再补补。

    宁旧宿从未如此之快地御过剑，他甚至在恨为何不能直接买路到小楼之上，怎么非得还有从入仙域官道再去小楼的这一段御剑之路。

    他无论如何也不会……

    那位素来忽略她的父亲，在她踏上小楼的时候，便已经专门送来了好几只装满了灵石与修行一应所需物资的乾坤袋。

    然后，她衣袂翻飞，一跃而下。

    宁暮烟的所有动作都顿在了原地。

    可就连这样的最后两个人，竟然也并不长久。

    宁旧宿已经接任了琼竹派掌门，顾清弦也成了御素阁新一任的阁主，也曾想要接宁暮烟去御素阁内阁住，却被她以住不惯为理由拒绝了。

    她是可以救他的。

    ……如果不是那一场惊变，打碎了这所有的一切的话。

    小楼变得空空荡荡。

    四目相对。

    但至少……至少你们还能多看几眼小楼梨花开，春去春又还。

    然后，她一字一句，说出了任半雨最后留下的那段话。

    她语无伦次地说完便要溜，却听背后传来了带着笑意的声音：“花……我很喜欢。”

    ……

    半晌，门又开了，她又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到底还是将花瓶里的花，换成了今日新摘的。

    “是我成长得太慢了。”她茫然地看着不知名的远方：“如果我再努力一点，如果我再认真一点，如果我破境得更早一点，又或者更快一点动身去修阵……这一切是不是就不会发生？”

    如果他早一点知道，追寻更高境界的尽头竟是如此，他……

    四海阵动，最后动的，当然是归藏湖大阵。

    “这个世界上，有些事情，总要有人去做的。没有什么应不应该，宿不宿命，我这一生，活在今宵，乐也在此时。爱够了，恨足了，天亮了，轮到我了，我自持剑而上。

    这就是她对他最深也是最后的惩罚。

    小楼的梨花会再开，春去春会还。

    宁暮烟不觉得可笑，也并没有任何生气或冷笑一类的情绪。

    ……

    她的符困住了挣扎不休的耿惊花，她看了一眼泪流满面的小师兄，再缓缓将目光移向了顾清弦。

    站在归藏湖大阵面前的少女慢慢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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