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括教官在内的一众人愣了大半天,在那个靶子上找了又找,还是只有四个弹孔。
最后还是降谷零感觉自己的靶子上多了点什么,定睛一看——
靶子上最中央的那一个小点,已经被赫然洞穿了。
积分器顿时显示出醒目的满分。
没有比这更完美的十环。
降谷零:“…………”
“但是……我还没开枪啊!”
原来丢失的那一枪歪到了自己靶子上...这弹道歪得,到底该说精准还是离谱?
“……源,你说实话,是故意的还是故意的?”
千穆淡定地给出了解释:“没有,不是故意的,超水平发挥罢了,我的射击水平本来就不如你。”
“与其说是不如我,更像是你发挥不稳定……你是每次都没有认真去瞄准吧。”
“不,我很认真的,实力不如人而已。”
降谷零不相信,因为在此前的模拟射击练习中,千穆也是这样的习惯:用最快的速度完成射击,收工,交还回收物品,看靶子和瞄准的时间加起来恐怕也没有三秒钟。
降谷零平时的练习成绩是比千穆高,但他一直觉得,千穆如果全神贯注起来,水准不见得会比自己差。
——所以,他为什么要这么随意对待?是单纯地不喜欢摸枪的感觉,还是另有缘故,比如说……因为,某种“理由”?
关于源千穆,降谷零从许久前就有了一些模糊的猜测,但线索凌乱,总连不成一片。
还接触得不多的时候,他就注意到,源千穆的日常习惯,跟一般人有着一些极其细微的差异。
源千穆发挥最不稳定的几门课程,基本都在非课室内的地方。
譬如射击场,还原成凶杀案件现场的演示场景……
环境复杂,线索混乱,更清晰的共同点不好总结,降谷零也不确定他发挥异常是否真的跟环境有关,只是莫名有所怀疑。
后来降谷零又发现,源千穆写字时用的笔,不像他们那样随意,圆珠笔签字笔钢笔随便都行,他要么用圆头的记号笔,要么只用那种手动削的铅笔,铅芯笔头削得极其敷衍,写出的字又粗又重也不管。
顺着这个思路再观察,发现的小细节就更多了。
每次源千穆吃饭,不管方不方便,都只用勺子,他从不吃鱼这类带刺的东西,入口的食物基本偏软,口味清淡。
当然,食物涉及的是不同人的口味偏好,降谷零不能拿这些来证明什么。
真正引起他进一步怀疑的,其实也是一个暂时得不到实际证明的传言。
半个月前,红发青年提前病退放假。
他不在的那天晚上,降谷零和诸伏景光在食堂吃饭,无意间听到隔壁桌的闲聊,提到了源千穆。
隔壁说:“那个源千穆不是柔道天才吗,我们这一期貌似没人干得过他,怎么身体那么差,早上还在澡堂撞见他差点低血糖摔倒,下午就听说他高烧送医院了。”
“谁知道啊,他看起来就身体很差的样子,之前不还有传言说他没过正常流程,是走关系进的警校吗?”
“这种话别乱说,至少除了体质弱点,他其他方面还是挺能干的。对了,说起这个……你早上有看清楚么?我好像看到他心口上有老长一道疤哎,吓我一跳,嘶,应该是我看错了吧?”
“我没注意,你好怪哦,谁没事会仔细打量男人的裸体啊——”
降谷零听到这里,和同样顿住的诸伏景光对视一眼,立刻站起来向隔壁追问。
“请问,你们看到源千穆身上有很深一道疤?还是正正好的心口上,像被什么东西撕开了一样?真的吗?”
“当时太突然而且光线不好,所以不敢确定……吗,不好意思,因为我们是他的朋友,听到这种事有点震惊……是,谢谢你们,大概率是看错了,所以能麻烦你们保密,要是传出去的话,可能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降谷零和诸伏景光询问完,又打听了一下学校里还有没有在私下说这件事,还好早上去澡堂的人很少,会注意到别人身上的异常的人就更少了,并没有奇怪的传言漏出来。
不变的餐勺,粗糙的笔尖,破空的子弹……还有不知是否真的存在的伤疤。
降谷零始终没能从这些意象中,找到能将所有线索串联起来的绳索,但他觉得方向是正确的。
想到这里,降谷零又道:“慢点来不要着急,最后一枪也很关键,之后你再试试?”
“下次吧,我的成绩已经记录上去了。”千穆说着,对金发青年微微勾唇,“降谷君,你自己的考试还没完成呢,快去吧。”
降谷零张口欲言,忽然发现诸伏景光在对他使眼神——教官在后面怒视了,别顾着聊天赶紧考试快快快。
他只能回到自己的隔断后面,举枪准备瞄准时,眼角余光又瞥见红发青年背身走向射击馆大门,竟是对小伙伴们的成绩毫不在意,只想找个位置自己先坐下。
降谷零:“……”
有点生气——算了,习惯了习惯了。
对千穆的怨念和实力一同爆发出来,降谷零全神贯注地开枪,五枪全中靶心,碾压其他同学,夺得毫无疑问的第一名。
与降谷零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松田阵平,他五枪下来连靶子的边儿都没挨到,还坚称是枪的问题,当场把手/枪给拆了——被鬼冢教官拎走狂骂也是他自找的。
千穆远远地听到靶场内的吵嚷,好似主角团在的地方,永远都缺不了热闹和事件。
说起事件。
拆枪被逮走的松田阵平提醒到他了。
千穆想起来,待会儿似乎就有一个事件要发生。
鬼冢教官因为意外被悬空的安全绳勒住脖子,全靠主角团五人组齐心协力,才幸运地保住了性命。
这个事件是用来给主角们刷亮人格魅力的,也是一开始不对付的降谷零和松田阵平放下干戈,喜提友情的重要契机。
现在,因为问题同学源千穆的存着,主角团似乎提前完成了齐心协力的团队任务,关系也提前缓和融洽,事件起到的作用没多大了,但还是要按照剧本发生。
反正有主角团在,事件能完美解决,千穆不打算也掺和进去,找了个藤原副班有事找他的借口,自己还了枪和五发空弹,提前走了。
接下来也果真如千穆所料。
教官事件顺应剧本设计发生,伊达航带人搭成人梯,托起教官等人的身体,松田阵平迅速组装起成了零件的手/枪,把枪和同学偷偷留下的子弹一起交给了降谷零,最终由降谷零一枪射断绳索。
鬼冢教官除了脖子疼外没事,有惊无险,松田阵平没有因擅自拆枪被处分,也是皆大欢喜。
大家配合得极其默契,皆被巨大的成就感浸染着,露出满足的微笑。
——除了降谷零。
这次的最大功臣之一,在把最后一把手/枪归还后,便神色严肃地四处张望,望了一圈,严肃中顿时多了一点点气愤。
“教官得救了,你怎么还一脸不高兴呀,在气什么?”萩原研二拍拍他的肩。
“源千穆那个家伙……”降谷零不爽地握拳,“射击考试一结束就不见了,到现在竟然还没回来。”
“咦,小降谷竟然气得叫了小千穆全名!他不是被副班叫去了吗,应该有事吧。”
“不对,虽然没有证据,但我猜他就是故意跑掉的。”
“啊啊?小千穆为什么要故意跑掉,不至于呀。”萩原研二另一只手搭上了松田阵平的肩,开玩笑地说着,“总不会是提前知道这里要出事?哈哈哈。”
降谷零努力压下心中的怪异感:“是啊,那家伙又没有未卜先知。”
“话说,你们不觉得奇怪吗,明明大家看上去都这么熟了,也经常一起行动,但源那家伙……表面功夫做得太好了,这么久了,还是没有真正跟他拉近了距离的感觉。可恶,就算是对一般熟悉的人,也不应该是这样的吧。”
听到降谷零突然的灵魂质问。
萩原研二愣了一愣,松田阵平撇头过来,没插话,但却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哼。
降谷零说得很有道理。
其实,大家或多或少都有察觉到一点怪异,只是谁都没说出来。
“我倒是想问他在想什么,有意见直说——”降谷零不知想到了什么,“麻烦,不上不下的感觉太让人不爽了,谁知道源这种性格到底是怎么养成的。”
萩原研二:“嗯……不愧是小降谷。”
“什么?”
“没什么,就是夸你细心,不过嘛,别着急,我们是很认真地在和小千穆做朋友,小千穆自己也明白的,再等一阵就好了。实在不行你们就按自己的想法,干脆去问啊,不好意思当着大家面就私下,晚上直接去他宿舍抓人什么的。”
“你——们?”降谷零反应了一下,看向某人。
松田阵平:“看我干嘛?累了,不想吃晚饭,我要先回宿舍。”
他摘掉歪戴的警帽,漫不经心地往射击馆外走,留下萩原研二和降谷零对视,叹气,叫上诸伏景光和伊达航一起回去。
打头的松田阵平刚出大门,还没下台阶,脚步忽然顿住。
后面跟来的降谷零推了他一下:“你不是累了要回去睡觉么,为什么堵着门不动。”
松田阵平注视着前方不远处,忽然轻哼,让开了一条道。
降谷零和其他三人走出来,直视的目光不偏不倚,落到了台阶下一道鲜艳的人影上。
“……”
“……”
千穆偏头,眼神反而很意外:“你们不打算去食堂?”
降谷零忽然被人锤了一拳。
萩原研二哈哈大笑,笑得他莫名有点尴尬。
“去!当然要去啊。”诸伏景光和伊达航率先走过来了,惊讶又不乏好奇地问:“源,你是专门在这里等我们的?”
千穆想了想:“……算吧。”
他在去食堂的路上恰好路过射击馆,想着来都来了,顺便隔着大门听听里面的动静。
只是想要确认一下事件有没有顺利解决,没有多余的乱七八糟的想法。
确认完了为什么没立刻走……当然是因为中途思考了一会儿人生,没来得及,除了这个还能因为什么。
“咿咿!这个可疑的停顿是怎么回事?”
萩原研二也冲过来,不客气地环住千穆的脖子,笑得很是诡异:“不要不好意思啊小千穆,下次别在外面等了,多冷啊——我建议你直接去食堂给我们占座位,再帮我打一份鳗鱼饭,好几次去晚了都抢不到,好生气!”
“哦,也帮我抢一份大骨汤,酱汤我要吃腻了,换个口味。”
“啧啧,松田,又不回宿舍了?”
“突然感觉饿比困更不爽。啧啧,降谷,又不气愤了?”
“……喂!是我错了行了行了!”
千穆隔了半晌,感觉太阳穴又开始蹦跳,才找到地方插话进来:“我总不可能每次都提前请假,只为了帮你们抢饭吧。”
“也不是不行?开玩笑的开玩笑的,大家一起抢饭更有意思,别说,只要我们齐心协力,其他班的人根本抢不过我们——走吧!食堂!”
教官事件顺利落幕,千穆如愿没有参与进剧情,今晚胃口都因此好了不少。
晚六点到十一点间是自由时间,吃完晚饭,他们几人白天都累了,没有要去外面乱逛的意思,各自回了宿舍。
千穆回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打开锁住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不带标识的药瓶,倒出一片白色药片,配着水吃下。
没有发出声音。
但他用双肘撑住桌面,俯下的上半身几乎与桌面平行。
这个姿势维持了半分钟左右,血流仿佛终于重新活络,千穆缓缓直起腰,滑坐到拉开的椅子上。
他的面色似乎没有什么变化,半垂的眼睑在白炽灯光的直射下近乎透明,只显现出些许细密血管的颜色。
明明没有如何动作,红发青年只是坐在桌前,足以将人溺死的疲惫却席卷而来,沉沉压在这具缝补而成的身体上。
又过了一小会儿。
“砰砰。”
千穆在这一瞬间睁眼,红瞳中的紧绷冰冷,在意识到身处之地后,这才勉强淡去。
他环顾一眼,先把药瓶重新锁回抽屉,才起身过去开门。
谁会闲得没事来找他?
千穆推测着可能的人选,打开只用了薄薄一层木板的宿舍门。
结果。
竟然是意料之外的人选。
“…………”
松田阵平双手环胸,无言地与门后的千穆对视。
千穆回忆了一下剧本,剧情没对上,只能合理揣测:“你是想约我半夜去樱花树下互殴,拳拳到肉?”
“……”
“……”
“怎么可能!”
卷毛酷哥有些气急败坏,但也许是今晚吃错了药……今晚难得不想找茬,他很快就恢复冷静:“有些事想问问你,白天人太多,介意现在聊聊么?”
千穆在直接关门和委婉拒绝中进行抉择。
但卷毛的目光太炽热,大有不答应就把他烧穿的胁迫感。
这么看,拒绝起来太费精力。
“好吧。”
千穆侧身,把门拉得更开。
“进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