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室透, 在最短的时间内整理好了复杂心情。

    他安慰自己，输给景并不能算输，毕竟教他厨艺的人就是景, 而在厨艺这一需精进不怠的道路上, 景也是最领先，走的最远的那个人。

    所以——景想得比他充分, 是合情合理的, 而且同为卧底，在彼此不知对方的前提下，自然应当全力以赴, 也没有任何问题，他应该为他们不谋而合的默契而欣慰、感动……

    ——虽然确实有那么一点感动, 但……心里这股不服输的情绪是怎么回事！

    这里不是警校, 而是危险的黑衣组织可操控的领地。

    他、景、诸星大三个还没有代号的新成员出现在这儿, 每人手里都提着菜，说明他们的目的都是一致的：竭尽所能表现自己，争取到艾利克斯博士的推荐名额。

    捷径就摆在眼前, 自然不会有人特意绕弯路, 他们对代号的渴望都很强烈。

    景应该是警视厅派来的卧底，虽然可以绝对地信任, 但身为公安警察卧底的他，也有自己的责任——在争夺推荐名额的立场上，他们既是隐藏身份的朋友, 也是“敌人”。

    安室透稍稍安心之余, 久违的胜负心燃起了。

    就算行李箱装得再满, 也不代表胜利已经在景的那边, 真正的胜负要等实际竞争之后才能知晓, 他不会因为彼此的关系，便将志在必得的代号让给发小。

    于是，他迅速传递过去了一个只有发小才能明白的眼神。

    ——卧底的事情以后有机会再说，别先急着得意，景，你可不见得能胜过我。

    诸伏景光隔着老远，果然秒懂，也迅速回了他一个眼神。

    ——情报交换不着急，你也别太自信啊，零。

    他们之间的交流短暂又隐蔽，即使观察力敏锐的FBI王牌也在现场，也只能注意到自己的两个竞争对手面无表情地互看，敌意盖过一切。

    赤井秀一还没有意识到自己被孤立了。

    安室透和诸伏景光的转瞬交流中，完全没提到在场的第三人，那是因为他们根本无需沟通暗示，赤井秀一便已得到了默认安排。

    发小组合再怎么明争暗斗，他们本质上就是一伙的，谁赢其实都无所谓，但黑衣组织的忠实走狗、一心向黑积极分子“诸星大”不行，在未来的不知道多少天内，他只要一冒头，就必然会被另外两人暗中联合摁下去。

    单独一个安室透，或者单独一个诸伏景光，力量是薄弱的，因为他们需要分散注意，同时警惕另外两个“同事”，但现在不一样了，他们，光明正大2对1！

    ……

    嗯，气氛有点冷，但也不出意料。

    赤井秀一不动声色地等待着，不打算主动开口打破沉寂。

    除了跟他有过一面之缘，上来就想把他弄死的狠人“考官”安室透，新来的那个男人长相看似没有威胁性，只是在下巴上留了一点掩饰般的胡茬，但他手上的茧位，背着的吉他包，都暴露了他的本性。

    那么，赤井秀一知道他是谁了。

    绿川航，最近大为活跃的新人狙击手，同为狙击手的他也有所耳闻。

    临时“同事”是两个狠角色，这下更睡不了安稳觉了……虽说群狼环绕，安稳二字本就已离他远去。

    赤井秀一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因为克托尔的推荐，他打入组织的计划还算顺利，做了几个难度逐一递增的任务，取得代号问题不大，但他还是觉得现在的速度有点慢。

    正好此时，护送任务的丰厚奖励落入了他的视野。

    赤井秀一掌握的技能中不包括厨艺，顶多只能热一热速食——毕竟没人会要求狙击手用持枪的手去做饭。

    现在麻烦事就来了。

    赤井秀一在申请任务时，并没有提自己符合厨艺的要求，但他收到的回复上面，依然点明要他自带食材。

    他推测不带也没有影响，这条回复应该是统一发送给了所有入选人员。但出于谨慎，他还是象征性地准备了一些，没有要靠厨艺引起任务目标兴趣的打算，只是防止遇到稀奇古怪的挑刺。

    ——结果到了以后才发现，除了他，安室透和绿川航都准备得尤其充分，斗志更是昂扬，就差在门口打起来了。

    只听说削尖脑袋想往上爬的外围成员在违法犯罪上异常积极，没想到一个个小小的、还不一定会有的厨艺展示环节，也能勾起两个新人火拼厮杀般的勾心斗角。

    黑衣组织比他以为的还要水深。

    FBI王牌带着两分迷惑八分郑重地想。

    “看来这次任务的临时‘同伴’都到齐了，还挺巧的。”安室透先开口，故意破有深意地看了一眼赤井秀一，“规定的时间已经到了，进去吧。”

    他没有要在大门口自我介绍的意思，待会儿见到艾利克斯博士，肯定全员都要来一遍，所以径直输入了昨晚回复告知的密码，打开了门口的密码锁，自己先一步走进。

    另外两人保持着沉默跟上，三人很快穿过不大的庭院，又解开一道密码锁，来到了别墅一楼的客厅。

    时间已经超过了两分钟，但客厅没有人。

    窗帘全部拉得严严实实，客厅内被仿若还未天明的暗沉笼罩着，连带家具沉入了静谧。

    三人只用了一秒，便判断出了他们现在的处境，以及即将面对怎样的考验。

    目标在二楼，并且，还没有起床。

    安室透将瞬间扫视了整个一楼的视线圆滑收回，好似他根本没有过度关注随意散在客厅地板上的那堆文件。

    是的，除了厨房的所在，他什么都没有看见。

    当他目标明确，毫不犹豫向前迈开脚步时，有另一人以不容置疑的步伐与他并肩而行，行李箱的转轮嘎吱紧随，同样的打算，同样的行为，后者竟平白增添了一切尽在掌握中的气定神闲。

    安室透和诸伏景光以最快速度占领了厨房。

    厨房已算宽敞，但诸伏景光凭借他体积庞大的行李箱，深表遗憾地占下了大半领地。

    “糟糕，柜子里的碗筷很久没用过了，不够卫生，酱油也过期了，还好我自己准备了新的。嗯？冰箱里也是空空荡荡，幸好幸好，我带的食材还算比较齐全。这位……如果缺了什么，需要帮忙吗？”

    “……不用了，谢谢。”

    安室透扭头，就算领会到了发小的表情一半是真的得意，还有一半真的想帮忙，他坚决要凭借自己的力量获胜，于是憋着气在厨房转了两圈，把锅碗瓢盆炉灶全部检查了一遍。

    “哎，这平底锅的底怎么有一个小洞，边缘还锈了，还好我检查得比较仔细，真是巧啊……我刚好带了一口新锅！”

    安室透在保鲜袋底下略一摸索，顿时抽出一口崭新闪亮的平底锅。

    平底锅是袖珍版，只有成年人张开的手掌那么大，可胜在方便易携带，足以应付早餐的需求。

    他拿着小平底锅，颇有架势地在手里颠了颠，笑着看向诸伏景光：“这位……嗯？需要的话，我也可以借你哦，总不会……你想用这个又锈又漏的锅给艾利克斯博士做早餐吧？”

    诸伏景光表情深沉地跟发小对视：“……谢谢，不用了。”

    不愧是零，果然是个不能小瞧的对手。

    但他诸伏景光也是不容小觑的。

    “哈哈，我自己带了早餐机，不用平底锅也没问题。”

    安室透微愣：“什么？”

    他眼睁睁看着景往看似空了的行李箱里掏了掏，取出了一个三合一早餐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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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了这台早餐机，能用煎烤蒸解决的食物顿时轻松搞定，三明治是基操，想煎鸡蛋就煎鸡蛋，想做个华夫饼，也就是调个蛋液换个模具的事情。

    安室透：“……”

    当初是谁义正言辞地告诉他，用早餐机节省步骤做出来的食物，没有感情就等于没有灵魂的。

    ——诸伏景光，你这个转眼不见就变得狡猾了十倍的男人！

    不提听信了发小的教诲现在有多后悔，安室透却是很快定了心神，屏蔽掉扰乱心绪的杂念，使出浑身解数制作起早餐。

    他本来就是不肯轻易言败的性格，旁边再有压力一激，自是爆发出了百分之两百的潜力，竟力求将一份足够完美的早餐，提升至完美之上的高度。

    诸伏景光那边也是一样的，压力既是动力，逼迫他全神贯注地突破了厨艺的上限，将平凡无奇的早餐做出了翻倍的花样儿。

    “铿、锵、砰砰！”

    厨房内动静翻天，传出的竟是管弦乐般激昂碰撞之声。

    赤井秀一：“……”

    赤井秀一刚来到厨房门口，只略微观察了片刻，就失去了往里走的欲望。

    进去了也没用，那里仿若被厨神的结界封锁，他和他带来的不知为何瘪了的健康蔬菜，都已经没有能踏足的空间了。

    黑衣组织的死忠新人竟恐怖如斯。

    他稍稍反省了一下自己，在这个难以用常理判断的组织中，只会杀人似乎还不够，他要尽可能无痕地融入进来，就需要在别的方面也努点力。

    临时学习做饭肯定不现实，原先只打算坐在沙发上静等的FBI略一思索。

    他找到了杂物间，从里面取出大抵半年没用过的清洁工具。

    一楼有人活动的痕迹，可住在这里的主人明显疏于整理，也没有经常叫人来打扫，客厅虽不至于满地是灰，随手乱扔的垃圾却不少，不开灯就已显得脏乱。

    赤井秀一慢慢把地面扫了扫，将胡乱倒在地板上的杂物放回架子，唯独落了一地的文件他没有碰，之前什么样儿还是什么样儿。

    就这样。

    时间来到八点整。

    始终安静着的二楼，终于响起了有人起身走动的声音。

    “！”

    楼下的安室透和诸伏景光抓紧时间，做着最后的冲刺，他们的极限早餐作战已近尾声。

    赤井秀一的清洁打扫倒是提前完成了，所以只有他等在客厅，在脚步声渐近的那一刻抬首，绿眸看向出现在二楼回转楼梯口的人影。

    ——相貌颇为平凡的男性，黑发蓝眼，年龄三十岁上下，皮肤略白，身材寻常略胖，腰身隐有发福的趋势，符合长期待在研究所，少见阳光少运动的特征。

    从那双堂而皇之俯视下来的吊垂眼中，赤井秀一看到了毫不遮掩的不耐。

    他基本确认了这个艾利克斯博士的性格：高傲，散漫，融典型的自我主义者，大概率已经习惯了对自已以外的人高要求。

    果然是个难相与的护送目标。

    “你们在干什么？”

    艾利克斯博士用尖刺刻薄的嗓音，发出了不善质疑。

    而当他抓着楼梯扶手，气势汹汹地探头往下看时。

    “早上好，艾利克斯博士，为了不打扰您的休息，我擅自动用厨房为您准备好了早餐，还请原谅。”

    “您好博士，没能提前询问您的口味，是我的失误，所以各种餐点都准备了一些，不知道合不合您的口味。”

    不知何时从厨房闪现出来的两人异口同声，脸上挂起的谦逊笑容仿若同款，他们背后的餐桌——明显数量超标的碗碟，却被强行塞到了一张平面上。

    鸡蛋卷喷香嫩黄，火腿煎得恰到好处，配上芝士片做出了米其林水平的精致摆盘，更有五花八门不重样的三明治占据半壁江山，想吃甜点可以考虑坚果牛奶，除此之外，升级版的日式早餐更不能少，餐桌的角落，有一壶刚煮好的清茶，而清茶的对角，还放着一壶香浓奶茶。

    如此豪华的配置，仿佛迸发出了闪瞎博士双眼的光芒。

    “那么，有合您口味的餐点吗？”

    厨神们还在积极地询问着，翘首以盼。

    “…………”

    艾利克斯博士——千穆好险没笑出声。

    他在心血来潮想出这个主意时，只期待着三个卧底齐聚一堂，能给易容进来看热闹的他表演出点新奇花样儿。

    这三个人都是人才，要的就是他们都不知道大家其实都是好人，还要互相针对勾心斗角……哦，算上千穆这个欣然回老家摸鱼的“卧底”，在场还真是全员卧底。

    贝尔摩德这次给他的易容更完美，除了面容大变，身材上的细节也用特殊材料做了填充，加上千穆特意让人做的颈戴式变声器，哪怕让跟他朝夕相处一年的主角团全员出动，也认不出来他的本尊。

    两个小伙伴和感兴趣的FBI的卧底经历，千穆没有多加关注，对他们改变身份后出任务的风格，也只停留在他人转述的一个“狠”字上。

    千穆跟赤井秀一不熟，但这个男人的强大凶残之处，从杀人魔事件便已得窥一二，他在这儿表现得再狠，千穆也不会惊奇。

    反而是另外两个人，千穆很想亲眼见识见识……带着觉悟踏入黑暗的他们，会是个什么狠法。

    于是，他的确见识到了。

    ——太狠了，各种意义上的。明明以前聚餐的时候，让这两个家伙动手多做点菜，他们都是一副做太多浪费还会累死的样子。

    啧啧，现在倒是不怕浪费也不嫌累了。

    有易容做最好的遮掩，千穆丝毫不惧自己戏谑的神情被发现，他代入“艾利克斯博士”的人设，背着手慢吞吞地下了楼梯。

    先站在客厅扫视一圈，在看到地上没人碰过的文件时，他的视线微微停顿。

    赤井秀一只向伪装成博士的千穆颔首，将谨慎的实力派人设贯彻到底，结果“博士”突然发出了重重的鼻音：“哼！别的地方知道打扫，地上的垃圾不知道收拾？”

    “对不起，博士。”赤井秀一没有为自己辩解，很干脆地弯腰，将文件全部拾起后，没有看上一眼，因为没看到碎纸机，便用手将纸张撕碎到看不出文字的程度，纸屑尽数扔进了垃圾桶。

    “博士”如幽魂般，死死盯着他的一举一动，直至他丢下指尖最后一片微不可见的纸屑，那双冰蓝色的阴沉眼珠才微转移开。

    “博士”未对赤井秀一的行为作出评价，但赤井秀一明白，这一关，他算是过了。

    这个看似普通的研究人员身上，也有“乌鸦”的气息，若是不提起心，拿应付的态度对待，不会有好下场。

    直到这一刻，被安室透和绿川航莫名其妙弄稀薄的紧绷危机感，重新在心间萦绕。

    “呵。”

    从黑发男人身前行过时，“博士”还是没看他，却发出了不知是嘲讽还是满意的轻笑。

    赤井秀一保持着低头以示恭敬的姿势，仿若在等级次序明确的金字塔中，向更高等的存在低眼垂首的猎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