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历经两天的“无所事事”,第三天,他们出发,前往Gin几天前就应该抵达的长野。
吊了两天的尾巴在半路上就甩掉了,顺手引来当乐子的小角色们只被允许知晓大致的方位,三人真正的目的地,是秘密中的秘密。
无数正义的使者披上蛾子的伪装,争先恐后扎进不见光的深渊中,就为了找到这片隐秘之处,直到最终被鸦群的利爪搅碎了血肉,仍旧一无所获。
就比如某个潜伏进组织多年的公安卧底,成为中层干部后,他就在想方设法寻找关于那个地点的线索,时刻盯着他的贝尔摩德发现了他的小动作,当做没看到就不错了,自不可能泄洪给他提示。
黑衣组织的总部,其实就隐藏于长野县内。
桧林间,有一座剧院依山而建。
山下的河水隐隐能倒映出灰白色的一角,晃眼望去,仿若看到的是自林中伸展出的羽翼,只是颜色略微黯淡,暗示其承受了数十年的风雨。
这座剧院在当地小有名气,即使地处稍远,平时也会有不少戏剧爱好者驱车前来,欣赏一场出色的演出。
今日上演的话剧改编自古希腊三大悲剧经典之一,圆顶大厅内座无虚席,激昂而悲怆的音乐在厅堂中重重回响,还穿透了厚重的隔音材质的局限,一下传得更远——仿佛深不可见的地底也能听见。
当然,这只是想象。
剧院之下的地底,山峦的内部,多年来几乎不为人知的数层空间中,只有缓慢的脚步声空灵传荡。
从隐蔽的入口进来,最先踏入的这一层,是按照局域清晰划分的训练所。
足以同时容纳数千人的训练场地空无一人,被指纹锁封闭的连排密室也是无声无息,格外安静。
除了此时走进的他们,这一层没有人在。
看场地间留下的经年血迹,似乎并不是临时将训练者驱赶离开,而是很久没有人在此活动过了。
换掉不适应装扮的银发男人走在最前领路,场地间弥散的冷清,似乎从他的帽檐滑落至大衣摆幅下的阴影。
向唯一还未取下易容的千穆介绍的重任,由陪伴在他身侧的金发女人接过。
“直到十几年前,这里还是组织收养的孤儿,干部子女的训练所。”
“十几年前吗……”
“是的。十二年前,您没有再下达蓄养孤儿的命令,对外的训练场另选地址,这里,便从搁置转为了废弃。”
贝尔摩德的声音很轻。
仿佛想起了久远的过去,但没有对某个长期计划戛然而止的遗憾,反而像是郁结得舒的满意。
“这样啊。”
千穆并不问贝尔摩德的郁结来源于何处,更不会问自小长在组织的Gin如何从血迹斑驳的场地中磨砺而出,他只用最平常的语气跟他们开玩笑:“阵也是在这里长大的?”
“是的,BOSS。”
“怪不得你皮肤这么白,在这儿都见不到什么光,一点也不健康,出去以后记得多晒晒太阳。”
“哎呀,BOSS真关心你呢Gin,明明你早就过了需要晒太阳的年龄啦。”
“我大概没记错,你倒是又到需要晒太阳的年龄了,Vermouth。”
“呵——”
眼看着气氛不对,BOSS紧急转移话题:“这一层又是做什么的?”
问得不是很巧。
因为这层是军械库。
大中小型枪械武器在灯光映照下,反射出晃眼的冰冷流光,填满了每一堵墙。
BOSS被攻击年龄的右臂怒火中烧,差点就近取材,跟BOSS冷笑连连的左膀来场能把军械库炸翻的亲切交流。
夹在中间劝架的BOSS:“……好啦好啦,第三层又是什么?”
“全部都是实验室哦。”
“这里也有?”
“是呀,直到十二年前……呵呵,最重要的实验都在这里进行哦。”
贝尔摩德面朝男人时笑容温柔,却掩饰不住说到“最重要的实验”时,眸中一闪而逝的厌恶。
她亲身经历过的人体实验。
即使银色子弹的负责人宫野夫妇双双殒命,研究资料缺失,再怎么尝试也只是毫无意义地消耗实验体……在其后的数年,仍旧没有停止,一昧地往上堆砌着人命。
那后来为什么会终止呢?
因为十二年前,BOSS似乎突发奇想,专注别的项目去了,完全忘了还有秘密进行的人体实验这回事,将精英研究员抽调去了别的研究所,此后再也没有想起来。
“嗯……还有这回事呢。”
BOSS试图回忆,年轻时的自己做事情有这么粗糙吗?好的,回忆失败,大概率是当初的剧本只提了一句人体实验的存在,他扫了一眼没放在心上,直接把人扒拉过来,专注银色子弹药物分析和自己的绝症去了。
金发女人笑而不语,才不说自己早就发觉了他的破绽。
这个BOSS任性又自我,只管只顾自己眼前能看见的东西,当了十二年的BOSS,如今第一次踏入组织的总部才发现,他看似什么都没做,实际却还是带来了不少的影响。
“稍微有些意外……不过,也挺好的。”
“是呢。”
他们继续往上走。
经过的楼层皆无人迹,有荒废的也有仍在使用的。
终于,为初次巡礼的君主开辟前路的骑士,在一扇门前停下脚步。
他向行至门前的男人屈身,做出了“请”的姿势。
“你不为我开门吗,阵?”千穆问。
银发男人道:“有资格从内向外打开这扇门的人,只有您。”
这扇门,其实才是乌鸦巢穴的入口。
乌鸦回巢,从此寄居于无光的阴暗,它们只能从高处下到地底,从白天坠落至黑夜。
即使是Gin和贝尔摩德,回到总部基地时,也是从外打开这扇门,最后顺着地底的出口离去。
因为高处有人在无情俯瞰,那人便是群鸦之主。
“阔别十二年。”贝尔摩德低声道,“请回到您的高处去吧,my lord。”
“……”
“好。”
千穆微笑。
在左右两人深深的凝望下,他用不轻不重的力气,推开了那扇门。
剧场明亮的光线铺满了漆黑一片的世界。
灿金色的螺旋阶梯自剧院幕后升起,舞台上的演员和席间的观众都看不见沿着阶梯缓步攀升的人影,但对方却听得见宛如预言般的咏叹,看得见下方熊熊燃烧直刺苍穹的火炬。
——我使人类不再预料着死亡。
——你找到了什么药来治这个病?
普罗米修斯说:“我把盲目的希望放在他们心里。”
希望的火种紧握在手,不屈不挠,神明亦会被推翻。
“那位先生”的房间,在剧院的最高处,却坐落于光线最暗淡的位置,说不清是低调还是傲慢。
这个巢穴从内至外,包括选址和装修风格,都不符合千穆的审美。
“不过,算了。”他无所谓地一笑。
这一次,银发男人走在前,率先为他开启了尘封十数年的门。
千穆没有错过男人朝他俯身之时,绿瞳中迸发的恭顺与狂热。
这个不听话的下属啊。
贝尔摩德都没他这么麻烦。
他想留下他的命并不难,难的是让他活着,还不磨碎他带血的狼牙与利爪。
贝尔摩德昨晚就跟他提过,话语间除却照常对Gin的嫌弃,还有直揭本质的真相。
她说Gin不是她,平静祥和消磨不掉他的狠劲,他生来不适于光明之下的世界,迟早会暴露本性反噬主人,除非为他准备一套牢不可破的项圈,亦或者——
‘在我身边,他不会。’他说。
‘他信任我是他的选择,为他准备合适的猎场,放他自由后又及时收紧缰绳,就是我对他的信任的回馈。’
所以,麻烦是麻烦了点。
给忠实下属的退休礼,也该准备起来了。
“干劲来了……不过,稍微有点热呢。”
千穆说着,退到他身后的银发男人已无声上前,顺着他的肩解下黑色的风衣。
他略微停步,任由女人抬手,细致地揭开覆盖面部的那层易容。
薄薄的面具连带着假发脱落,艳丽红发铺洒而出,未被发绳扎起,微卷的长发如瀑般铺洒在身后,成为昏暗房间内唯一燃烧不断的亮色。
“BOSS。”
“My lord。”
“嗯。”
含笑颔首,男人回身,与仿佛也被渲染上灼灼火光的绿瞳和蓝眼对视。
他笑着宣布:“这些年的成果,让我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