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还是轻呵,似是全不在意自投罗网又惨遭威胁的松田警官的心理活动,随口道:“三天后的白天,别忘了再来这里一次。”
“三天后……你想做什么?”松田阵平对那个日期极其敏感,摩天轮爆炸案发生的同月同日,某个知名不具警方顾问的“忌日”。
“我什么都不会做,你应该想想,还有什么人,会选在这一天,对谁做点什么。”
“……”
无需提醒,松田阵平想到了一个人。
那个跨越七年时间,制造了两次爆炸案的犯人——他在轮转千百次的噩梦中,在人海中疯狂翻找的【仇人】。
“嗯嗯,不错,这个表情真是不错,哦?现在这个仇恨的表情也——”
好似发觉了一点可称惊喜的东西,男人问:“小哥,你又想到了什么呢?”
“炸弹犯。”
“嗯?”
“不要告诉我,那个炸弹犯……”
不需要再挂上敷衍对方的镇定了。
黑发男人猛地睁开眼,强烈的光线令他震颤摇曳的视野瞬间发白,裹挟住眼球的刺痛升级成撕裂般的疼痛。
纵使什么都看不见,纵使生理性泪水狂涌而出,让他本就狰狞的面部更显扭曲。
“——他,是你们安排的?!”
刹那间,松田阵平便忘记“死去”的友人很可能还活着的这个新鲜收获了,或者说他根本还没得到实感,信与不信中后者占比仍是最多,所以轻而易举就遗忘了。
他想起了不久前景光发现的疑点,千穆提前五秒将短讯发给了他,似是提前就知道地址。
若他没骗他,炸弹的确要等到最后三秒才能显出地址提示,那源千穆那个混蛋白痴就是故意的,他带着正确地址上了摩天轮,选择替拆弹专家去死。
为什么他能提前知道?为什么不能直接把地址说出来,非要上摩天轮?
答案还半遮半掩,可暴露出的这部分,就在此时此刻,不明身份的男人的暗示里。
“他妈的……混账!!!”
他仿若回到了三年前,又成了那头失去重要之物却无力挽回的悲愤的狮子,怒吼着冲向那个随口透露出“真相”的可怖之人。
“唉。”
男人轻叹。
愤怒的疾风袭来,无需护卫动手,他自己上前一步,侧身之时抓住了黑发男人被西装略微束缚的右臂,下一瞬一掰一拧,伴随着关节脆响和黑发男人吃痛的闷哼,男人的双臂已被他折到背后,双腿也曲折,顿时踉跄着扑倒在地。
“砰咚——”
松田阵平面朝下摔下后,身体便是死死地贴着细碎石子错杂的地面,男人只用一只手就将他的手臂交叠,连着上半身按紧,宛如铁质的枷锁,坚固冰冷而难以挣脱。
他的脸却是没有狠狠地撞击落地,男人的右手抓起了他的一把头发,硬生生地将他的头提起,向后仰起紧绷的弧度,但他无论怎么仰头挣扎,都看不见身后男人似笑非笑的面孔。
“不要闹了,警官。”
半蹲下来的男人向前俯身,又将松田阵平的头往后拽了一把,其后才在他的耳边轻语,打在耳轮中的呼吸似乎也是冰凉的:“好好珍惜,你的命。”
可能是错觉。
——肯定是错觉。
暴怒之中,松田阵平被自己不合时宜的诡异感觉荒唐笑了,他竟然,从这个男人的低语中,捕获到了一丝隐忍不发的愠怒?
简直是个笑话。
哦,也可以说通。
他跳出来扰乱了这位先生的计划,还因为某些不重要的往事突然暴起,所以这位才会深感不满,隐忍只是想要看戏,没看完之前不打算杀了他。
松田阵平毫无逃过一劫的庆幸,感受到友人背后的蛛网有多阴冷残酷,他便恨不得生食其肉,又恨自己怎会拖到如今才接触到真相的边缘——没错,这还是边缘,更深的地方会暗成什么样子?
源千穆,降谷零,诸伏景光……消失的这三个人,就陷在这般难言的处境里?
然而,不等他爆发潜力摆脱掉束缚怒而开口,男人就失去了跟他啰嗦的耐心。
“记住,三天后。”
“你——”
手刀抬起又落,斩在负隅顽抗的黑发男人的后颈。
比怪兽还能掰腾的松田警官不甘地合眼了。
“…………啧。”
千穆任由失去意识的笨蛋趴地上,自己先站直,嫌弃地拿出面巾擦脸。
卷毛精力四射地就地扑腾,也给他扑腾上了满脸的灰……哦,得换个形容,不能说愚蠢的卷毛是怪兽,他谢绝饰演正义的奥特战士的邀约。
这混球分明是疯狂滚泥坑的金毛,自己邋里邋遢,还不忘甩他一身泥。
贝尔摩德第一时间赶到,先给他擦汗,紧接着把飞在倒霉BOSS身上的灰也迅速擦干净。
由于实在气不过,她路过时还不着痕迹——光明正大地抬起高跟鞋的鞋跟,踩了地上的卷毛警官一脚。
旁观者视角的女人看得真切,本是带着逗弄的心情招呼小伙伴的BOSS,属实被他愚蠢的小伙伴气笑了。
BOSS知道小伙伴够勇,可以毅然为公众利益牺牲自己的人,不勇才奇怪。
但他大概也没想到,小伙伴能勇到当场给“危险分子”送人头,生怕自己跳得不够高,死得不够快。
他给这几个不争气的秤砣安排的剧情还在后面,今晚见上一面,顶多算是铺垫,主要目的还是看看人现在成什么鬼模样了,要是不行就先捞上一把,等幕后黑手开后门内定的剧情到了,再来收拾这一个个笨蛋。
结果BOSS失算了。
奋不顾死的卷毛说我不,我就要自力更生给自己加戏,我还要提前进主线,管特么的危险不危险。
BOSS:“?”
好。
很·好。
BOSS表示警官你很勇敢啊,那么看在你这么踊跃的份上,都是自己人不用客气,快速通道直接给你安排上,不啰嗦了,现在就让你进主线。
当然了,要想升级成主线剧情相关重要人物,区区一个路人甲总得付出点代价:譬如一点恐慌,一点悲痛,一顿或几顿的揍……
这怪不得他,全是松田阵平自找的。
这会儿千穆揍得还不够用力,就等着之后的大戏开场,给亲爱的松田警官来一波更热烈的,热烈到他此生难忘,绝不可能再忘记拿命换回来的教训。
是的。
是他用自己的命,以一换一,换来的命。
松田阵平白活了这三年,还是不懂得珍惜,他就帮他懂。
“拖走。”
千穆言简意赅。
面色冰冷的下属走上前,拖走了让BOSS和他自己无比烦躁的关系户,找个偏僻但安全的地方抛尸……不,丢弃。
用的还是拖尸体的粗暴手法,BOSS看见了,但没有要纠正的意思。
“对了,可以把灯关了。”
“是。”
Gin依言按灭探照灯灯光,贝尔摩德依言行动前,却略微顿了顿,观察了千穆的侧脸片刻。
男人的情绪平稳,没有呼吸急促,没有血压飙升,没有异常表态,看不出对某件不好的事情的介意……嗯,那就好。
女人何其欣慰,同时悄悄松了口气。
虽然男人不介意了,但她却是最介意“那件事”的人。
男人就死在这片广场,消亡在已然粉碎的摩天轮上。
光是靠近这熟悉又怨恨的地方,她便如鲠在喉,一步一步走近了,她仿佛又嗅到了让她恐惧的钢铁燃烧后散发的刺鼻气味,眼前也再度出现那恍惚炸开的火花。
贝尔摩德无法释怀,所以她的视线一刻不敢从近在咫尺的男人身上离开,生怕一眨眼,一愣神,好不容易回到身边的孩子就消失了。
如今终于可以离开梦魇的来源,女人立刻紧挨到男人身边,恨不得立刻带着他,回到足以证实他的存在的人间。
而当她默不作声靠过来时。
千穆双眼看向只有星点光亮的来路,贴在身侧的手臂却是无比自然地抬起。
“……”
贝尔摩德在黑暗中愣了愣。
随后,没有犹豫,她挽住了男人的右臂,平凡的易容也无法让她此时的笑容失色半分。
拖着一个人的银发男人沉默地走在千穆的左手边,这个位置很有讲究,可以抢先一步探明道路是否曲折,又能将居中的人守在保护范围,发生任何意外都能做出及时的反应。
千穆就将手搭在他的背上,像是在时刻给予对方肯定的举动同样自然。
“别担心,我没事。”他笑着说。
那一场壮烈而盛大的死亡,对他来说,已经是很久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久到他已忘了那以为会铭记一生的疼痛,久到他改掉了曾经“惨烈”的评价,仿若局外人般,连自己也觉得“绚烂”。
他早已不再畏惧死亡。
嗯,如今的他脾气很好,生活习惯与个人爱好方面堪称完美,只是会记一些无伤大雅的小仇而已。
“挑在这里,也是出于我个人较为热衷的,仪式感?”
“你们不觉得,可以在这里上演一场奇迹的魔术吗。”
“破镜能重圆,覆水也可收,被所有人遗忘的幽魂重返人间,再没有比这更合适的地点了。”
男人轻声说。
话音落下不久,视野忽然变得清晰了起来。
今夜的月拨云而出,总算照亮了行人脚下的道路。
“真美。”
他的赞美不知对着何物,却得到了身侧两人的认同。
“我也这么认为哦。”
“是的,不可方物。”
……
……
——约瑟·艾利克斯。
——男,37岁,生物学博士,曾就职于某大学生物与医学工程研究所,于一年后离职,其后去向不详……
拉拢窗帘的密闭房间,身处办公桌后阴影中的男人正翻动着纸页。
这份资料昨天送到他的手中,他让下属仔细调查后,此刻才开始重新,便是出于对其内容的真实性的怀疑。
约瑟·艾利克斯,这个名字进入男人的视野,是在三年前。
最早是岛国的下层成员无意间发现,此人在暗网匿名售卖天价宝石,经过一番沟通,对方毫无心机地泄露出身份,并按照他们的指示,将宝石对准月光,测试出宝石能在月光下变色的结果。
当初出于不明原因,下层成员虽未能与身在美国的直属干部联络上,却当机立断提出购买意愿,将卖家约出来交易。
根据数年后才发现的残留情报,那场交易失败了,约瑟·艾利克斯带着宝石神秘消失,下层成员及其雇佣的杀手全军覆没,未留下任何重要的信息。
男人对这个结果大为惊愕,如果描述无错,那约瑟·艾利克斯手上的神秘宝石,就是他想要的永生之石,传说中的“潘多拉”。
他所创立的秘密组织成员倾巢出动,只为寻找约瑟·艾利克斯的身影,然而三年来毫无收获——直到今日,终于得到了消息。
约瑟·艾利克斯出现在了东京,米花町。
据线人汇报,约瑟·艾利克斯一行共有三人,三人可追溯的最早踪迹,落在米花町内的一家普通游戏厅,当天晚上留宿酒店,第二天,这三个人依然在米花町打转。
他们先后去了商场、动物园、游乐园、电影院、音乐酒吧等等。
在以上所提及的这些场所,他们没有做出除了“购物”“游玩”以外的任何异常举动……
不对。
有一个。
细心的线人特别批注:
【约瑟·艾利克斯疑似要求同行的男子戴帽子坐云霄飞车。】
男人:“……”
男人并不想知道这些人戴帽子坐云霄飞车的事,他就想知道潘多拉在哪里。
他还想知道,约瑟·艾利克斯和他的同行者的身份,是否涉及到他近年来必须要避讳的某个组织。
但线人经过连续三日的观察,得出了一个让男人觉得非常不靠谱、必须打回去再调查的结论。
“禀告BOSS,我的个人看法是,目标的同行者不可能是那个组织的人。”
“女人就是个眼睛黏在目标脸上的花瓶,那个穿得花里胡哨的男人,我推测,估计是目标请来陪玩的牛郎。”
男人:“……牛郎?”
说不出哪里怪,但就是怪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