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伏高明:“?”
“一亿、美金?”
“…………大概、应该、好像,是的。”
“………………?”
控制住僵直抽动的表情和眼神,没用看一根棒槌的目光看弟弟,已算诸伏高明对弟弟爱得深沉。
但事实上,他的即将稳步进入中年的29岁成熟沧桑好弟弟,就像是一根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晚熟棒槌,险些一棒锤烂了兄长大人百变不惊的钢铁之心。
沉默了很久很久。
诸伏高明的声音再次响起:“景光,你的打算是?”
即将稳步进入中年的29岁成熟沧桑警官慢慢坐起来,在兄长对面低下黯然失光的脑袋:“等他醒了,先向他请罪,然后任他处置……卖身还债也绝无怨言。”
诸伏高明缓慢点头。
不找借口不逃避,是诸伏家的男子汉,如果不是弄出了正常人想做都做不到的惊天操作,他甚至会深感欣慰。
“理应由我带你一起上门谢罪,这次不方便,日后补上。”
“……”
诸伏景此时的表情已经够痛苦了。
没想到兄长大人的下一句,竟然能帮他把痛苦魔改成骇然后的僵硬。
“要求你改姓……也不可有怨言。”
“?”
诸伏景光吓得又有了光:“?!”
——不是、兄长、你在想什么?我怎么觉得你做的觉悟过于深刻了,想的方向问题很大??
说成“卖身”只是方便意会,他不是真要卖身给千穆啊!
就算他想源千穆也不会要的!这点他非常相信,千穆如果不打算把他杀掉,顶多会让他给自己打一辈子白工,天天把他指使得团团转。
……所以说,他都已经黯然失光了,应该不会连“诸伏”也保不住吧???
光想想就觉得恐怖,诸伏景光忙不迭解释:“兄长你放心——那只猫虽然恶趣味了点,但真的没有恶劣到这个地步!”
“……猫?”
“呃。”
诸伏景光噎住了。
敬爱的兄长蹙起眉头,投来了比听说他负债一亿美金时更诡异的视线。
像在沉吟弟弟究竟是怎么发育成了一个猫塑朋友的变态。
“……因为很像猫,不是我觉得,是我们都这么觉得……嗯,对,就是这样的。”
“……好。”
诸伏高明好像信了,真信还是假信只有他自己知道。
接下来的一分钟,兄弟两人尴尬互望,相对无言。
于是诸伏高明不坐了,他带着普通县警兼普通兄长不该承受的沉重压力,迅速离开了老家,准备先回去理一理存款有多少,过段时间就请人过来修缮屋宅。
至于凭本事让亲哥捞不动的弟弟要怎么飞,这一飞走还能不能回——年轻人的事情他管不了,至少弟弟和朋友的友谊看起来很深厚,要求不高,同在一片蓝天下,活着就行。
诸伏景光:“…………”
尝试挽留兄长,好让自己再解释几句的手无力垂落。
诸伏景光意识到了,这没法解释,越解释越抹黑,兄长心目中的他的形象……已经微妙地歪曲了。
男人只能长叹:“源千穆,我为你付出了太多,你不赶紧醒过来让我抱怨,简直说不过去了……唉。”
现在抱怨了也没人听,诸伏警官还得咬牙继续养猫。
他必须承认,之所以坚持不懈吵醒千穆,非要让放着不管也很好的友人睁开眼,皆因他内心深处还残留不散的不安。
正因为不知道友人为何会陷入怪异的沉睡状态,诸伏景光更害怕友人会一睡不起,可见太安详了也不好。
不过,这一天夜里,不管白日有多劳累急虑,他都没有再做噩梦,仿佛血迹斑驳的梦已彻底离他而去了一般。
虽然醒来后记不清内容了,但他做的都是美梦。
到了第二天。
最后这一次入睡前,诸伏景光不知为何困得很早,不到十二点,守在红发友人身边的他刚盘腿坐下,眼皮便不住地往下垮塌。
“现在睡还太早了,再守一会儿……”
诸伏景光低声自语,似是想提醒自己。
可困意来得太过猛烈,他这几天本来就没休息好过,没扛过三秒,已够顽强的眼帘就不受控制地耷拉了下去。
黑发男人的身子随即摇晃,毫无防备的他,歪倒在了友人的旁边,又一次睡死了过去。
他做了梦。
场景却与现实太过重合。
诸伏景光仍在家中,只是四周是明亮的。
挂在墙角与天花板上的蜘蛛网消失了,地板踩上去不会嘎吱作响,繁多却不凌乱的家具摆放在记忆中的位置,搭着厚被子的被炉桌就在中间,已经围坐了三个人,桌旁还空着一个位置
“景光,快过来呀。”
慈爱笑着的女人朝他招手,同时有两个男人偏头看她。
一个昨日才与他告别,另一个则是面容与他们相似,但比他们俩年纪都大的男人,他们也在对他微笑。
不看照片甚至记不清相貌的父亲和母亲,还有始终在鼓励他的兄长。
在这个几乎让他模糊掉现实的梦中,诸伏景光与他深爱的家人们团聚。
不知道是否有泪水淌过面颊,他走过去,掀开一边被角,停顿片刻,才略有些笨拙地把自己塞进稍显狭窄的暖桌里。
“高明和景光都长大了,再用小小的暖桌不合适了呢。”母亲说。
“明天换一个更大的吧。”父亲说。
“不用换也可以啊。”诸伏景光艰难地缩了缩腿,小心不让自己踩到兄长的脚,口中却莫名执拗,“像这样挤一挤就行,这张桌子还很新呢,丢掉太浪费了。”
“暖桌不贵,就算挂记着还不完的欠款,也不要太亏待自己。”
“那个,兄长……这种时候还是别提欠款了……”
“什么欠款?景光,你——”
“啊啊啊!”
诸伏景光没想到跟兄长请完罪,到梦里还要再向父母请罪,还好记忆里对他颇为严厉的父母通情达理了许多,听到他说完,没有气愤地责骂他,反而笑得很高兴。
“景光啊,下次千万要小心。”
“妈,别笑了,我不敢再有下次了……”
“听起来,你的这位朋友人很好呢,之后要好好跟他道歉哦,他不会为难你的。”
“我也知道,他不会在意这些。嗯,他很好,不只是对我,对大家都是……可越是这样,我越不知道,该怎么还他了。”
“这样啊……或许,他并没有想过要你们还呢?”
“确实没想过,那笨蛋绝对——绝对没有想过,所以才会一个劲儿地把我们往外推!”
只有在安心的美梦里,诸伏景光才有机会向父母和兄长倾吐自己的憋闷,虽然还是潜意识地屏蔽掉了机密的部分,但他简短话语间的迷茫无力,足以让另外三人明白问题所在。
接受完父母的安慰后,诸伏景光听到他的兄长说:“合纵连横,方为破敌之计。”
“嗯?”
“你那位猫朋友再强大也只有一个人,你自己的力量不足,就把你其他的朋友联合起来。”
“嘶,其实,我和另外两个可靠人选已经结盟了,其中一个还是尤其擅长对付猫……咳咳,那位朋友的高手,但目前看来,效果不是很好……”
“那只能是你们内部矛盾严重,尚未联合,就已分裂。”
“……”
诸伏景光无法反驳,他着实过不去“一个月”的坎儿。
不过,兄长出马果然非同凡响,一下子给了他莫大的启发:和赤井君、小志保的联盟不够牢靠,他可以另建一盟,把那四个傻不愣登的同期拉进来啊。
同期联盟必然牢靠,研二和阵平估计已经半条腿跨进联盟来了,剩下的就是班长和……
“……我还是和赤井君他们继续联盟吧,或者干脆把研二他们拉过来,全员结盟。”
诸伏景光谢过兄长,心里终于有了底,后面的话题自然而然轻松了很多。
没亲身经历过,他根本想不到自己压力解脱后,能有多话痨,什么有的没的,都滔滔不绝跟家人们说。
他说,自己的厨艺变得相当好了,以后有机会做给兄长吃。
他说,他的朋友们各个都是笨蛋加白痴,但各个都是最优秀最亮眼的人。
他保证他会活下来,一定、一定会让所有人都到齐,他要把他们带回家做客,希望父母能够保佑他们,就是他们有一个算一个都太能闹腾了,保佑起来稍微有点累……
“没问题,你的朋友都很好,所以多闹腾都可以。”
“如果——如果这里面有一个可能做过不好的事,也可能没做过……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的过去,也不知道他曾经是否被逼着做过什么,我只知道……”
诸伏景光的语句有些凌乱,很快,他斩钉截铁:“我用我的眼睛,看到了一个温柔的、善良的、美好的人,他很好,只是不够幸运,你们可以保佑他吗?”
“……”
温柔的母亲和严肃的父亲笑了。
“当然了,你们都是好孩子,好孩子会长命百岁。。”
“——去吧,景光。我们知道。”
“对不起。”
诸伏景光轻轻笑了,眼中的哀伤被坚毅取代:“虽然夜还漫长,家里只有那么温暖……但是,对不起,我还有要去的地方。”
只是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预感。
屋内点灯后暖洋洋,屋外刮起了暴风雪,他却莫名无法在像是有人特意为他准备的温暖处安坐。
而那人独自在风雪里徘徊,忍受着未知的残酷与严寒。
诸伏景光浑身仍火热,他也不怕冷。
因此义无反顾,冲进了足以冻死人的陌生领域。
——源千穆,你又在哪里?!
他在刹那变色的严酷环境中艰难寻找,好似穿过一片冰原,顶着叫人睁不开眼的雪风咬牙前进,最后稀里糊涂、不知怎么一头扎进了落寞成黑色的森林。
是他小时候去过的森林。
是他不久前摸索到小木屋,顺利找到源千穆的森林。
诸伏景光下意识又想到了那座木屋,就那随时会垮掉的破败模样,哪里能挡住刺骨的寒风?
仿若回到几日前,他疲而不知地奔跑,找到小路尽头的木屋了,四周的环境不用再检查,只需要毫不犹豫地破门而入——
可是。
还未及近。
他看到了冲天的火光。
木屋熊熊燃烧。
昏暗无光的世界,只有眼前汇聚起了巨大的烈焰,似要向天发出呼啸,将黑暗片片撕碎化作燃料。
无情的火焰就要烧到他的身前来了。
诸伏景光却像傻了一般,停下脚步后呆望着前方。
燃烧的木屋倒映进他的瞳孔,不知何时,变成了被火海覆盖的废弃工厂。
七年前,他和零以为千穆被困在了爆炸的工厂里,一道火海有如天堑,阻拦了他们试图鲁莽前进的脚步,也截断了通往“真相”的陆。
当时的他们不敢向前。
此时的诸伏景光,有穿过冰原,再冲向烈焰的勇气吗?
答案——
是【肯定】。
当黑发男人抬起手臂挡在额前,以超越以往的毅然决然迎向火海的烧灼时。
深处,似乎响起了一声轻叹。
被焚尽的木屋坍塌,焦黑融入沉沉的黑夜。
而这一刻,叹息的主人出现在被火焰撕出狭缝的黑夜中。
摇曳纷飞的火花,就像他飘逸的红发,背后黑暗开裂的狭缝,却是一双双怪物的猩红的眼睛,和他一同静静注视不肯沉溺于安宁与温暖的友人。
并不意外的结果。
但,为了重要的仪式感。
他最后再向他确认一遍:
“你确定——你有直面黑暗中怪物的觉悟了吗,景光?”
“确定……当然确定啊!什么样的都尽管来!还有,不要用那个词来说自己!!!”诸伏景光大吼。
“……唉,那就没办法了。好吧,等你醒来,我们就进入正题吧。”
“哎?现在不能说吗?”
怪物微笑:“我睡够了,要起来了。至于你,继续睡你的觉。”
现实世界。
诸伏景光还在睡,不知何时翻了身,一只手横在了原本友人躺着的位置。
那里一片空荡,铺平的床被下,温度渐渐散了。
浴室响起了哗啦的水声,不久后便停。
披着浓浓的水汽,男人为自己系好衬衣的每一颗扣子,过腰的红发散在身后,这次吹了半干,没有往下不断滴水。
破旧老宅浴室里的镜面有长长一道裂痕,从镜前走过时,他稍稍停顿了半步,转首看向镜中。
碎裂的镜面,恰好将他的面容分隔,单独划开更显殷红的绯瞳,仿佛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凝视。
“玩够了,该重新系上了哦。”
千穆笑着说。
右手食指落在镜面,沿着裂痕的轨迹,从下往上轻划。
——之前解开的那道锁链,再度在他轻描淡写的微笑中,沉重禁锢了世界。
他收回手。
“咔噔。”
浴室的门在他身后关拢,脚步声渐渐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