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理解你到底在想什么。”
当事人被揍得有多惨、事后待遇便相对有多好的单人豪华病房内, 独自来探望发小的降谷零那时是这么说的。
“景,你差点搞砸了任务。”
响起的话音可称“冷漠”。
探病必备的慰问品在进门前就随手扔到了垃圾桶里,他什么都没带,缓步走到床边, 垂眼审视几乎被纱布包成了木乃伊的黑发青年, 面上不见应有的关切, 强压于心头的愠怒在灰紫色的眸底浮起。
“那位先生寄予厚望的, 必须由我们来完成的任务。”降谷零将自己时刻铭记于心的重任再度重复了一遍。
景软弱到不敢继续承担责任,想要放弃BOSS赐予的生命,他在发现这一事实的初时, 脑中莫名炸开了吵人的嗡鸣, 仿佛前方那狰狞可怖的大火也烧到了自己。
被烧穿的地方空落落,不过左侧胸腔之内本来就没有东西, 那陡然失去了什么的钝痛想来只是错觉。
降谷零最先抓握住的情绪是【失望】,他对景的愚蠢行径失望透顶, 继而像被背叛了一般愤怒不已,若非景已经被源千穆抢先揍得一个星期内生活不能自理, 他还被重中之重的【任务】死死拽住理智, 今天他便不会是两手空空地进来, 而是特意准备好一把枪作为探病礼。
但是, 即使如此。
注视着躺在病床上莫名格外平静的黑发青年,降谷零的怒火仍旧无法克制,只一瞬便牵出了忍耐得太久的暴躁——
“砰!!!”
仿若猛兽弓起腰身,张开獠牙前的恐怖威慑, 声势骇人, 冰冷刺骨的杀意倾泻而出。
对准友人安然睡颜砸下的拳在落下前一秒陡然偏移, 也可能是本就做的威胁便罢的打算, 砸在了病床边缘的铁杆。
堆满礼物的床头柜好似也没能避开余波,微不可见地震了一下,松田阵平临时去超市称重买来的散装巧克力往柜沿滑了滑,带起萩原研二随手放到巧克力上面的《爱的艺术》跟着滑动一厘米,书脊随即撞到伊达航走前换过水的花瓶,进退不能,总算得以维持住平衡。
“……”
“……”
不读空气的风将右侧的花白窗帘高高抛起,病房内静谧得可怕。
颇为粗重的喘息声半晌后才出现,抽气远重于吐气,夹杂本人留意不到的颤抖,仿佛隐忍着大脑撕裂的剧痛。
“零。”
诸伏景光此时睁开眼,极轻地叫了一声。
听到呼唤,不知为何久久埋首的金发青年才抬眼,眼里残留着仿若初醒的空洞。
犹如时间刹那凝固,他俊俏的小麦色面庞呈现出一种扭曲的狰狞,愤怒痛苦与不受控制的破坏欲杂糅,眼球表面布满血丝,当他以这番模样定定地直视旁人时,满含非人感的暴虐便会扑面而来,将不幸的猎物压得窒息。
零的情绪又失控了。诸伏景光默默想。
这是他们离开研究所后零第一次发作,反应比他们还被关在暗无天日的小屋子里时更恐怖,但出于额外的某些原因,他并未像从前那样崩溃狂躁,一把扼住友人的脖颈。
“没事,我已经不想死了。”诸伏景光双臂用力,支撑自己坐起来,他颇为艰难地伸手,把柜顶有掉落风险的礼物挪到一边,慢吞吞地取来水杯,把水杯塞到了僵硬不言的金发青年手里,“喝点水吧。”
降谷零纵使拥有夸张的蛮力,血肉之躯也无法与钢铁抗衡,方才那一下过后,捏拳屈起的指节如今皮肉翻卷,覆盖上斑斑血迹,又随他被反震得麻木的拳心微微晃动,抖落的血珠打湿了雪白床单。
他的血也将透明的水杯糊得脏兮兮,然而,在场的两人都像是没看到逐渐浸透进四周的惹眼红色。
一个人沉默着握紧杯子,发干的嘴唇抵上杯口,机械性地吞咽起滋润肺腑的温水,另一个看着他,耐心地等待自燃过后的余烬恢复正常。
“……抱歉,景。”
“没关系,已经有很大的进步了,零,你不用担心我会生气。”
“我没担心……重点错了,你是不是没听到我刚才在说什么?我再强调一遍,你的失误会影响到我们的任务,这是绝不允许的。我的失控也会对任务产生妨碍,所以——”
“任务啊。”诸伏景光忽然自言自语打断。
已然握着杯子坐下的降谷零微顿,但并未再露出不悦之色,他相信景能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此后一切回归平常,他们在组织掌控的医院跳过与组织相关的话题,对坐着说说笑笑,聊景的性质大扭转的“见义勇为”,聊摆在手边的稀奇古怪的礼物,松田人长这么大了居然还喜欢吃巧克力——就像过去的无数个无尽黑夜,他大喘着气松开景脆弱的脖颈,落泪的和眼眶干涩的两人过往不究地紧握住对方的手,相拥着取暖。
降谷零以为这次也会是这样。
可是,景没能顺从他内心的期待。
“零,我不想死了。”
“知道,你说过一次了,这不是挺好……”
“因为我找到了唯一能够杀了我的人。”
“你是说,源千穆吗。”
“嗯。”
“……”
降谷零像是听了一个不好笑的笑话,嘴角轻扯,刚消弭下去的怒火几乎又要重燃,面上却仍不动声色:“别开玩笑了,景,你不想活了——何必找别人,我就可以动手。不要告诉我,你想丢脸地死在目标手里?”
说吧,说你的确在开玩笑,然后略过这个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