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我怎么想的……说起来多简单, 小千穆就是一个‘好人’呀。”
“他性格阴郁眼高于顶挑剔冷漠根本没那么好?这个啊,那没办法,谁让我们没遇到过其他可供参考的‘好人’呢。哈哈, 非要说街头巷尾擦肩而过的路人也算,我也没法反驳, 不过, 那些人和我们有关系吗?我们只遇到了他啊。”
之前,在某次例行会议中,萩原研二针对“任务目标源千穆”做出了大大咧咧发言, 其余人听得目瞪口呆,第一反应想要反驳纠正,但被打断后再度细想, 这才惊觉, 研二这话竟然没毛病。
二十几年也不算短的人生,得到过的好意拢共只有这么丁点, 除了隔空向他们施以恩惠的BOSS(娜塔莉小姐因突然拒绝帮他们开后门报销,被除班长外的四人暂时遗憾排除了),也没有遇到哪个印象深刻的好人供以对比, 那么先是被他们气得高血压,后来不知怎么就对他们真心实意的源千穆便是好得不能更好,犹如黑夜之下闪闪发亮的光源体。
这是他们奔着“任务”去, 然而阴差阳错搞偏了的成果,虽说受害人本质不想当这颗一闪一闪的倒霉路标, 肇事者也没想过自己会忘乎所以,润物细无声般遭到了驯服, 但是吧……
反正木已成舟, 接受起来简直不能更轻松。
好事!完美符合普通警校生的人设定位, 时刻更新不重复的欢乐日常更是一帖良药,没见此前最让人忧心的景和零得到了治愈,精神病都好多了吗?
“虽然千穆嘴硬心软,但是意外地相当有责任感……准确地说应该是过分有责任感了,很让人担心他过去到底吃了多少亏。我都好奇了,这种别扭得要死的性格是怎么养成的?”
“嗯,他最值得关注的内涵在于有钱,冤大头程度的有钱,能打,一打五还能再打五十的能打,理论上的碰瓷最优选,前提是能碰上不会被他揍到生活不能自理……”
“听听听听!这就有人惦记上了,世风日下啊,小阵平你和小千穆的友谊何在!”
“我只是客观地评判一下好么,在外面闯了祸就叫千穆来刷卡的人好意思说我们!要总结就好好总结,源千穆的最大特点明明是——”
“倒霉。”
“!哦对,确实无法反驳。”
一干很有自知之明的家伙齐作恍然大悟状,瞬间达成共识,源千穆遇到他们的确是倒霉到家了。
“粘上了就扒不下来了,大家绑死了一路走到黑——虽然是事实,但把我们形容得好像……”
“这种小事无所谓啦,大家的关系已经这么好了,‘任务’完成只不过是时间问题,你总算可以放心少念几句了对吧,零?”
“废话,我有整天在念么?任务本来就应该放在第一位——总而言之,你们还记得就好。对了,他自己说他的心理阴影基本上已经消失了,你们信?我反正觉得问题还是很大,那家伙就算有事也会装作没事人的模样,啧,真是……”
会议的论题不知不觉转到了“目标的心理阴影是否痊愈”上,这问题本不该由他们这几个拐好人下浑水的大恶人来思考,但这时候人人突然都没有作壁上观的自觉了,没讨论两句,就开始为源千穆焦心起来——因为大家一致认定当事人在扯谎,想要搞清楚源千穆的真实情况,还得颇费一番功夫。
接着讨论起了试探摸底的方案ABC,最为阴险心黑的组员互相商量白天怎么套话,应当拉回正题,训斥他们上周上上周写的都是什么鬼报告的组长一脸凝重,虽未积极参与讨论,但时刻准备着给提出不靠谱方案的提议人一拳帮助其冷静,完全忘了自己接连收到了三周上级警告的事儿。
这时候又是手持最重要剧透的萩原研二看穿了一切。
机智的研二心情美妙,自他一马当先将“BOSS”看透,欢天喜地倒贴上来当挂件,其他几人领悟到真谛的速度虽然慢了点,但好在都凭灵魂本能先行了一步,成果斐然。
一边参与着讨论,萩原研二一边乐呵地想着,继续继续,什么任务什么伪装,都是虚的,等所有人回过神,觉察到自己的真实所想,这个用乱七八糟碎片拼起来的队伍就彻底拆不开打不散了。
他老早之前就想到了,小千穆是BOSS,那很好,关系户万岁,小千穆不是BOSS,那也无所谓。仅仅是源千穆这个人,对匆忙离开组织、与外面的世界格格不入的他们而言,便是毋庸置疑的特别存在。
诸伏景光对自己转不过弯的发过,零杀不了他,救不了他,同理,他也救不了零,研二、阵平还有班长也一样,但是唯独千穆是个例外。
很巧,类似的话,萩原研二也对自家发过。他说,小阵平你明白吗,我们的今天早在几年前的那一天就定下了,命运提前划下了一个圆……算了你就理解成我们和小千穆狼狈为奸呸团结友爱是宿命吧。
随着了解逐渐加深,众人越发心知肚明,源千穆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般强大,即使是只用一只手就能把他们按着打的源千穆,心里也有胆怯恐惧的东西。
会恐惧就好,恐惧的色彩能把这个人涂抹得更为真实,抓住了便是可以好好利用的把柄——打住!朋友之间可不能随随便便搞什么把柄威胁哟!
明面上仿若无事地正常相处,暗中再替朋友排忧解难,这才是友谊的正确打开方式。在与源千穆的相处过程,大家纷纷机灵地学会了,“伪装”得浑然天成,或许过不了多久就会忘记目标只是“目标”。
“其实,不用‘或许’了吧,已经可以肯定是必然结果了。”
“研二,你在自言自语什么呢?”
“没——我在想,能不能从根源上解决问题?比方说给校长写建议书,加强校园内的安全防范,把所有容易吸引人把肚皮往上面撞的尖尖角角都用泡沫裹起来什么的,把行道树的枝丫重新剪一剪,修成圆的多好看啊,还有还有……”
“算了吧你,以为警校是我们组织开的吗,边儿去边儿去。就没有稍微靠谱点的——嗯?景,你沉思了半天,想到什么好主意了吗?”
长时间沉吟不语的黑发青年长了一张在谱上的脸,闻言抬首,借月色回视小伙伴们,他的幽蓝眸中似是闪过了睿智的光辉。
“我在想。”
“嗯、嗯。”众人肃然,果真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靠谱气息,“你在想……”
同样感受到了伙伴们的厚望,黑衣组织内定杰出青年如受鼓舞般感动点头,沉声道:“把千穆带回组织以后,能不上交,留下来我们自己养吗?”
“………………”
略过个别人忧心忡忡的深思远虑,氛围总体还是颇为轻松。
六人缘分相连,意趣相同,自然而然会成为灵魂挚友,唯一来自“外面”的源千穆被默认一定会和他们站在同一边,谁也没有想过未来会缺少一角。
千穆的弱点在眼前暴露无遗,他们当然想【保护】他,他会害怕,就把令他不安的来源毁掉,不能毁掉就稍微花点力气隔绝……排除掉所有风险项,这不就行了吗?
他们想得太浅了。
枪、子弹、刀刃、笔尖或者随时随地可能出没的风险,只不过是浅落在最外层的模糊投影,源千穆真正恐惧的,是【死亡】本身。
意料之外的一幕出现了,红发青年在冰寒彻骨的漆黑中浑身哆嗦。
手机电筒射出的光线撕开了黑暗,却不住地在手中晃动,陡然变得单薄的背影内似有一股压抑的危险力量在攒动,宛如千度高温的岩浆即将狂涌而出,靠吞噬一切来宣泄愤怒。
可是,高傲的外壳溃散了,崩断理智倾覆上来的疯狂,也只是欲盖弥彰的掩饰。
此时的【友人】是何等的脆弱不堪。
原来,他远没有他们以为的那般坚强,他们也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强大。
一如致死病毒的压抑,伴随阴暗中的沉寂蔓延了一瞬。
最先动的人是伊达航。
高大的青年保持沉默跨步上前,双臂迅速从红发青年的腋下伸过,率先做好对方会激烈反抗的防备,手肘上抬死死夹住他的肩膀:“千穆!你必须冷静下来!”
源千穆的反应不出所料,任何人的话音都传不到此时的他耳中,尖锐的耳鸣声仿佛刺穿了耳膜,搅乱了脑中的全部思绪。
什么也听不见的他殷红的双眼徒然睁大,瞳孔战栗着溢散出意识絮乱的空洞,猝然间被伊达航制住,他的理性没能回拢,没能意识到碍事的人是谁,身体就已毫不留情地进行起反抗。
“……滚!!!”
“唔、呃!你听我……说!”
伊达航壮硕沉稳的身形几度不稳,一个字一个音艰难地往外蹦。
他差点被结结实实落到胸前的肘击砸吐血,进入走马灯时,恍惚间以为自己在跟一头杀红了眼的猛虎死命肉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