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
始终将视线放在奥利弗身上的福斯, 很早就察觉出他在发呆了。
这对于总是忙碌着的公爵殿下而言,实在是一件很罕见的事——在等候了一小会,依然没有得到新的指示后, 福斯忍不住开口了。
奥利弗很轻地“啊”了一声,下意识地看向福斯。
看清对方眼底的担忧后,他才反应过来, 笑了笑说:“我只是在想王都那边的事。”
殿下是想要回王都吗?
话到了嘴边, 但福斯抿了抿唇,还是将那个答案在他看来实在是太显而易见的问题给咽了回去,心情也变得沉重起来。
王国这偌大的土地上, 除了王都外,又有哪里配得上最尊贵的天使公爵呢?
哪怕是格雷戈这王国南部第一大城,也不可能比得上最繁荣的王都。
小殿下肯定是要回去的。
要将那个该死的卡麦伦赶下根本不属于他的宝座, 而那顶象征无尽荣光、镶满昂贵宝石的王冠, 也只应该戴在那比阳光还来得炳耀的美丽金发上。
丝毫不知道忠心耿耿的管家先生已经彻底想歪了, 刚才一直徘徊在奥利弗脑海中的当然不是什么王都,而是近在身畔的猫猫神。
拥有与他如出一辙的灿烂金发的高大神祇, 这时就像过去的每一天一样,安安静静地坐在他的身边。
比起总是满嘴“花言巧语”的领主大人,祂显然是言出必行的——不论是走在杂草丛生的旷野上, 还是坐在拥有让人眼花缭乱的奢华装饰的宽敞厅室里,祂的视线永远都落在奥利弗的身上,几乎没有过片刻转移。
就像祂亲口承认过的那样:对于其他事物, 祂从来不感兴趣。
真的和以前完全一样吗?
奥利弗想到今天早上的事情,再次迟疑了。
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 昨晚为什么要对这只单纯天真的大猫猫说那些话, 也很难用准确的词语描述自己这时的复杂心情。
他最初以为, 是自己这个狡诈的人类用谎言“玷污”了清纯的神明,才会生出那么重的罪恶感。
但猫猫神那奇异的态度转变……
金发领主目露犹疑,隐约有了点后知后觉。
——更像是他用逗弄小猫的态度,不小心招惹了一头看起来温顺可爱、实则异常棘手的凶兽。
华丽的庭室里气氛微妙,而在城堡外的耕地上劳作的人们,却遥遥听到了什么。
“嘿。”由于常年的日晒,奴隶青年浑身上下的皮肤都是黝黑的,又因为布满了细密的汗珠,随着他抬手擦汗的动作晃动着水光:“你听见了吗?”
他随口问着身边的同伴。
“听见什么?”
身材比他要矮胖一些,力气却也更大的另一名奴隶青年头也没抬,继续用镰刀割着新长出来的杂草,麻利地将它们放到垄上晾晒,嘴里没好气地催促着:“别东张西望了,赶紧割完。你该不会好意思偷懒吧?”
“当然不会!”
他像是受到了冒犯,不高兴地抱怨了几声,才一边皱着眉头,一边表情迟疑地重新投入到农活里:“但我真的听到了马蹄声……”
奥尔伯里军来到格雷戈城的第一天,在所有的奴隶里,也是他最先听到动静的!
当时他还不清楚,那么密集沉闷的马蹄声象征着什么,也没想过要浪费重要的劳作时间去上报给管事知道。
不过他一点都不后悔,甚至庆幸极了。
他们依然是生活在最底层的奴隶,但所有人很快就意识到,在奥利弗公爵领下生活,远比当初在麦肯纳伯爵手底下要幸福多了!
是的,是幸福。
他做梦都没想到,自己还能有用上这个词语的一天。
他的父母是奴隶,这就意味着他从生下来的那一刻起,也是属于这片领地的奴隶,是高贵的领主大人的财产。
跟这耕地上的作物,树林里的动物,棚屋里的牲畜没有区别——当然,它们还远比他们来得重要。在饥荒肆虐的这几年里,买一头牛的价格,都快够买十个奴隶了。
而且牛只要吃草就够了,活着时能拉动那么重的犁,死后还能吃它的肉。
相比起牛,他们吃的是珍贵的粮食,动不动就生病。
对奴隶而言,生病和饥饿,是他们最害怕的事:生病本身就非常难受了,浑身软绵绵的,根本干不动活,就会挨管事的毒打;饥饿则是最常与他们作伴的讨厌鬼,忍久会有麻木感,但忍更久后,则会间断地发作起来。
肚子里像火烧火燎一样难受,头也晕晕的,想吐却又什么都吐不出来。
那是肯定的:肚子里都是空的,嘴里又怎么可能吐得出来东西呢?
要是能像牛马一样光吃草也能活……就好了。
每当一整天的劳作结束,却只能分到一碗很稀的豆子汤和半只硬邦邦的黑面包时,奴隶们都会忍不住抱有这样不切实际的憧憬。
但他们也知道,自己其实已经很幸运了。
比起那些小城市——譬如莱纳,那是连自由民都饿得面黄肌瘦,更何况是奴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