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麦伦的嘴角抽了抽, 露出了啼笑皆非的表情。
“我亲爱的兄弟,奥利弗啊。”他盯着胡言乱语的天使公爵,就像看到赤足在大街上癫狂跑着的疯子:“我简直不敢相信, 你居然会愚蠢狂妄到这种地步——我现在是真想弄清楚了,奥尔伯里也就算了,你究竟是怎样击败格里德那个阴险卑鄙的屠夫, 再将他的格雷戈城侵吞下来的?”
然而对于他的讥嘲,奥利弗从刚刚开始,就一直是不予理会的态度。
那双被明耀的日光照得湛蓝澄澈的眼眸,始终是温和平静的。
他静静地凝视着神色迥异、但却纹丝未动的众人, 半晌微微一笑,提醒道:“我的耐心有限。”
——这位拥有尊贵血统与惊人美貌的公爵,显然是疯了。
大多数人尽管保持着缄默, 但他们那因傲慢而微微扬起的下颌、眼底的怜悯与轻蔑、还有坚定不移地簇拥在国王那华美披风后的身姿,都彰显了他们这时的态度。
只有内特惊愕地发现, 他最好的朋友、也是他在这支出身具都尊贵的骑士队列里最亲近的同伴肯拜什, 竟然真的受到了蛊惑!
哪怕在这种两人并肩而立的情况下, 他只能看到对方的侧脸——但不论是那咬紧了内里的牙关仍颤抖着的唇,还是紧紧攥成拳、手背上浮现青筋的手,又或者是难掩焦躁地做着微小挪动的皮靴间。
这都清清楚楚地昭示着,他居然真想要响应那个连自己都必死无疑的公爵的召唤!
“肯拜什, 你绝对是疯了!”
察觉到这令他难以置信的一点后,内特赶在肯拜什的克制力溃散前,死死地捉住了他的剑柄。
幸好两人离队列还有些距离,而且这时候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远处的公爵身上, 并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这不起眼的墙根角落。
他将声音奋力压低, 头上却急得冷汗都要出来了, 语句也乱了秩序:“你疯了,别想了!刚刚都没有去做,为什么要现在去求死?!别蠢了,我可请你行行好吧,想想你的母亲,噢天哪,真不敢相信她要是看见你这样做的话,该有多么心碎!”
只是刚刚仍精神萎靡地点着头,选择听从他的劝告、放弃与长官进行徒劳无功的辩论的念头的肯拜什,这次的态度却无比坚定。
他那平平无奇的淡褐色眼睛里,这时却因为洒进了一片明亮的阳光,像是转换成了暗金色。
“不,内特。”
他的声音也是前所未有的冷静,坚定:“很感谢你一直维护我,帮助我。我也非常清楚,你是为了我好才这样说。”
他深吸口气,眼底流露出一抹释然:“但我这次一定要去。”
内特怔怔地被他拨开了手,心里乱七八糟地想着,甚至……这时的好友身上,似乎还掺杂了一点喜悦?
他愣愣地重复着:“你一定要去?别傻了!那个公爵——恐怕陛下不愿意留下残暴的名号,只将他囚禁起来,虽然失去自由和权势,但一定比现在的我们要好多了。你呢?你去的话,别说去到他身边了,可能才走出几步,就已经被长官下令射死了!”
“我知道,但我一定要去。”
肯拜什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本可以忍耐这一切,可内特,在黑暗中……我看见那道光了。”
在所有小贵族都因贪生怕死而选择明哲保身,舍弃那基本的一点点良知;在大贵族都继续欢歌盛舞,只担心狩猎与宴会能不能顺利进行;在主宰他生命的将军和陛下,都很自然地将那些走投无路、但一直生长在这座城市、每得到的一枚银币前都先付出了大笔税金的可怜平民称呼为‘暴民’时,他就坠入了无尽的深渊中。
疲惫无力的他打破不了黑暗,也无法攀爬上去,尤其身后还带着依靠他生活的羸弱母亲,于是只能逼自己变得麻木,好继续苟且偷生。或许总有一天,他会像他所恐惧而厌烦的那些大贵族一样,成为理所当然地踏在平民的尸骨上跳舞,饮酒作乐的存在。
但他现在却做不到了。
那位拥有最高贵纯净的血统,与最崇高无私的美德——在无数贵族看来,远远比现任国王更加合适戴上那顶璀璨王冠的天使公爵,自己从听到他完完全全地站在平民那一侧,大声地控诉国王的过错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
他,不可能再装成瞎子了。
“他们不缺一头牙齿只是普通锋利的猎犬,”做出这个决定后,肯拜什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轻松微笑。他耸了耸肩,就像卸下了一道常年累月地压在心上的、沉甸甸的负担,变得无比轻松愉快,甚至还用好友刚刚来劝说自己的话,反过来劝说他:“反正,没有我去做,也会有无数人求着去做的。”
但那些人的前扑后拥,又与他有什么关系呢?
他不能容许自己继续假装这是一场永夜,然后错过那唯一的光。
“如果这世上真的有神,那他一定会庇护眼前那位真正拥有无暇美德的、高贵伟大的存在。”肯拜什轻轻地,但也彻底地拨开了内特拽住他剑鞘的手,果断地朝前踏出了第一步:“而世上如果没有神,也没有奇迹出现的话,那就让我追随他一起熄灭吧。”
哪怕只是一道属于流星的余韵,也曾经划亮他眼前的世界。
内特闭上眼:“你真的不后悔吗?哪怕你的母亲也一定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