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安云上前帮妈妈一起搬下了这个大箱子,这个大箱子很沉,落地时发出了一声闷响,唐宁对这个箱子有印象,他记得妈妈的卧室总是放着这样一个箱子,灰扑扑的,不起眼,他也就一直没去过问箱子里究竟有什么。
在唐宁的注视下,箱子缓缓打开,露出了里面叠得整整齐齐色彩缤纷绚烂的衣服,牛油果绿、天空蓝、苹果红、鹅蛋黄......好像裁了彩虹下来做成衣服,让整个暗淡的房间都明亮了起来。
妈妈拿出了一条红色波点上衣,又拿起了一条喇叭裤,“这两个是配一套的。”
唐宁对喇叭裤和红色波点上衣有些接受无能,他忍不住想起了妈妈衣柜里那些波点裙子、波点衬衫等等各种波点元素,每次妈妈穿上都是标准的中老年妇女穿着。
唐宁每次看到都觉得是妈妈忙着工作没时间打扮,现在看来......那些在菜市场路边摊买来的廉价衣服,虽然价格很便宜,但其实就是妈妈的审美?
“好看吧?”妈妈拎起衣服朝唐宁和苏安云问道。
唐宁还没硬着头皮夸好看,苏安云就先真情实感道:“这个红白的配色太有活力了,热情洋溢,而喇叭裤的深蓝又很好地平衡了上衣的颜色……”
妈妈矜持地点头,对苏安云的这套彩虹屁很是受用,“当时喇叭裤是一个外国电影主角的穿着,是那个时候我们年轻人最流行的打扮了。”
唐宁有点呆滞地盯着妈妈箱子里的其他衣服,那里还有色彩鲜艳的条纹衬衫、条纹裙子,只见妈妈又宝贝似得拿出来了一件黄绿蓝格子条纹廓形垫肩西装,她抚摸了一下西装时至今日依然硬挺的线条轮廓,不由得感慨道:“这件在那个时候要一千,是宁宁他爸攒钱给我买的。”
那个年代的一千可不是现在的一千,苏安云闻言道:“叔叔对您很好。”
妈妈抱着西装,脸上露出了一个笑,“他当时把身上的钱都掏空了,兴冲冲过来把大衣送给我,结果忘记留钱给自己当车费,也不好意思告诉我,就一个人徒步走回家。”
这件西装看起来就洋气了一些,唐宁忍不住道:“妈妈,你怎么不穿这个西装了?”
“你爸说我穿这件西装最好看,我现在老了,穿上去肯定没有以前好看,万一他回来看了,失望了怎么办。”妈妈笑了一下,又道:“而且现在大街上没有多少人穿这种衣服,已经不流行了。”
唐宁又看到了一条亮蓝色的旗袍,那旗袍的质感很好,缎面像水一样,绣工精致,“妈妈,这件旗袍很好看,我怎么从来没见你穿过?”
“我也最喜欢这件。”妈妈小心翼翼取出了这件旗袍,她向唐宁和苏安云展示上面绣着的白色梅花,“这种颜色要皮肤白,身材瘦的人穿上去才好看。”
“我当初找师傅做这件旗袍啊,是量身定制的,那个时候我还没生宁宁。”妈妈停顿了一下,才感慨道:“当时我才八十斤,和竹竿子一样,师傅问我要不要做宽松一点,我说,不!腰这里就要收得这么细!师傅说万一以后长胖了怎么办?我说不会的。”
妈妈说到这里忍不住笑了起来,“我那个时候还是女孩子,特别有力气,每天吃得多运动得也多,身上的肉刚长出来一点,就被我干活给干没了,我哪里想得到,我后来怀宁宁的时候会胖整整三十斤?”
唐宁看着妈妈粗壮的手臂,又看了一眼旗袍上窄窄的袖口,穿上那件旗袍的女孩子似乎就在他的眼前,和他隔着一层布满尘埃的岁月,鲜活又摇曳生姿地朝他走来。
“妈妈,你生我胖了好多......”唐宁的鼻头发酸,他心里很难受,他认为是自己让妈妈的身材走形,这些年妈妈一直没有瘦回去。
谁料下一刻,妈妈却道:“这也没办法,你爸当时一天要喂我吃三个鸡蛋、一周我光是鸡蛋就要吃二十一个,吃到最后我看见鸡蛋就想吐,他还做了一大堆营养餐......”
说着这番话时,妈妈的脸上还流露出幸福的烦恼一般的神情。
唐宁扭了一下头,双眼直直盯着此刻的妈妈。
妈妈很少和唐宁讲起她和爸爸的故事,她有着那个年代的人在这一方面对爱情的保守,她只对唐宁说过,他的爸爸是勤劳、诚信、聪明、善良、英俊的男人,对家庭有着责任心,对小动物有爱心。
而对于他们的相识相爱,妈妈很少提及,更别说这种明晃晃在秀恩爱一样的提及法。
唐宁呆呆望着眼前不断描述着自己当初有多幸福的女人,他不知道是灯光的原因,还是他自己的错觉,他似乎看到女人的眼里泛着一点水光,似乎在强忍着泪。
妈妈刚才......真的是因为看苦情电视剧看哭的吗?
在他的印象里,比起那些苦情剧,妈妈更爱看的是谍战片,她对那些哭哭啼啼的感情戏没什么兴趣,反倒偏爱各种手撕鬼子的剧情。
为什么妈妈突然看一个苦情剧哭到完全停不下来,又为什么妈妈会那么反常地开始在他面前撒狗粮?
唐宁的大脑一片空白,他有些听不进妈妈究竟在说什么了,那些沙哑的女声和唐宁记忆里无数次妈妈的念叨声混淆在了一起,她说“嫁给你爸我很幸福”,她又说“我现在喜欢什么衣服都自己赚钱买,花自己双手赚来的钱才最开心”,她还说“以前的日子确实有些苦,但生活不就是这样吗?有苦才能感受到甜的滋味,一天下班回到家,听到宁宁叫我一声妈妈,我帮你洗脚吧”......
唐宁感到了强烈的眩晕,他的意识似乎在扭曲,他的判断好像受到了强烈的干预,可能真的是今天晚上吃的饭有问题,能够让他无法离开这个家,所以他心中才会冒出——
“她好像在竭尽全力又小心翼翼地安慰我。”
“她好像真的是我的妈妈。”
这样怪异又荒诞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