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又打了几把,有唐宁抓过地主,也有苏安云抓过,唐宁抓地主的时候都输得很惨烈,唯一一把苏安云抓到地主时,妈妈显得很高兴,她对唐宁说:“这一把我会带你赢的。”
可是她还是打输了。
唐宁是一个笨蛋队友,总是不能好好配合,而苏安云不仅每次牌抓得好,头脑也特别清醒。
玩了好几轮,唐宁脸上的白条子最多,妈妈脸上也有两根,唯独苏安云是白白净净一张脸,风轻云淡看着唐宁和妈妈。
每次妈妈都会说,“下一把、下一把我们两个人一定会赢。”
唐宁对赢没什么执念,他打牌也不在乎输赢,每次输得都心如止水,只是妈妈却像打出了真火,格外不服气,看苏安云的眼神都是明摆着的阴冷。
唐宁其实有点不理解妈妈对赢的执念,在他眼里这只是很普通的扑克牌,苏安云看起来也对输赢不在意,毕竟他一直在赢。
每一轮打牌的时间都很不长,似乎没过多久,可是一轮又一轮下来后,时间转眼间就到了深夜12点,唐宁已经有些困了,他顶着满脸的条子打了个哈欠,脸上的白条随着唐宁的动作微微颤抖。
苏安云看到了唐宁困倦的眼神,他放下了手中的牌,对妈妈说道:“阿姨,要不我们今天先停下来吧,这么晚了,小宁该睡觉了。”
妈妈听到这句话,再看了看唐宁困倦的模样,这才放下手中的牌。
唐宁见这游戏终于停了,他自己去撕脸上的纸条,纸条粘上去容易撕下来麻烦,特别是唐宁脸上的皮肤很娇气,每撕一下都会让唐宁不自觉地蹙起眉头,妈妈看着唐宁撕下纸条后留在脸上的红痕,她动了动唇,才道:“唉,你怎么......赶紧去睡吧,好不容易调好的作息可别今天又乱了。”
说着妈妈站起身,看样子准备离开,唐宁也顾不上一条一条慢慢撕了,他两只手一抓,胡乱地将脸上大片的纸条一起撕下,声音因为疼痛微微发颤:“妈妈……”
女人停下了脚步,回头看着唐宁。
坐在一旁的苏安云也同样看向唐宁。
在两道目光的注视下,唐宁小声道:“妈妈,我想和你谈一谈。”
“都这个点了,有什么事先睡,明天再说。”妈妈拒绝了唐宁。
“可是……可是我不想拖到明天。”灯光摇晃在唐宁湿润的眼眸里,他一眨不眨望向妈妈,眼里充满了祈求。
面对唐宁这样柔软的目光,妈妈冰冷的神情也松动了片刻,她似乎是在犹豫着什么,最后妈妈看向了唐宁旁边坐着的苏安云:“安云,你先回去睡吧。”
苏安云站起了身,他有些怜惜的抚摸了一下唐宁脸上的红痕,“早点休息。”
苏安云走了之后,客厅只剩下了唐宁和妈妈两个人。
他们面对面静静地坐着,此刻妈妈的脸上没有恐怖的鲜血和尸斑,除了气色有些差,看起来过于苍白之外,她就像一个正常的母亲。
唐宁有些贪婪地注视着这一幕,似乎想要用视线去描摹妈妈的轮廓,将妈妈的模样烙印在脑海中,其实在打牌的时候,他就一直在偷偷地看着妈妈,看着正常的,令他眷恋的妈妈。
“光看我干什么?有什么话快点说。”妈妈的话是这么说的,可是比唐宁的目光还要强烈灼热的视线就落在了唐宁脸上。
“妈妈......”唐宁没有再犹豫,她直接开门见山地问:“你是不是一直在痛?”
“是啊。”妈妈摸了一下自己的腰,又碰了碰肩颈,“这不都是老毛病了吗?腰啊背啊手啊腿啊,哪哪都酸。”说着妈妈揉了几下。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唐宁说了几下,却被自己随着言语吐露出来的情绪打断了,“我是说你......”
“不过还好。”妈妈若无其事道:“习惯了就不痛了。”她说这番话时的神情看起来还是那么淡定从容,似乎什么都无法摧垮她的意志。
可是怎么可能不痛?唐宁还记得之前妈妈受伤时崩溃的哭泣,当时唐宁以为是那样的伤很痛苦才会让妈妈崩溃,可是现在一回想,是不是妈妈每天忍受的痛苦已经濒临她忍耐的极限,所以接下来再多来哪怕一点痛苦,都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唐宁望着要强的妈妈,对方的神情无懈可击,看不出丝毫破绽,可唐宁看着这样的妈妈,却克制不住自己想要去拥抱对方的冲动。
他伸出手想要摘下自己的戒指,下一刻,唐宁听到妈妈突然拔高音量的声音:“宁宁!”
摘下戒指,很有可能会让妈妈失去理智。
唐宁缓缓移开了触碰戒指的手,又用力紧握住了自己的手掌。
“妈妈......”唐宁低下头,他不敢和妈妈对视,他怕自己一旦看到那张熟悉的脸庞,就无法说出那些话。
“妈妈,你之前不是和我说,你这几天要出去旅游吗?”唐宁的声音在缓缓颤抖,抓住右手的左手也握得越来越紧,紧到手背上的青筋都一根根迸发了出来,“我觉得妈妈......多出去看看走走,散散心是一件很好的事情,这样身体就不会再痛了。”
每说一个字都好像有什么东西往他的心里插了一刀,让他的整颗心变得千疮百孔。
“妈妈明天……就走吧。”
唐宁低着头,看不见妈妈的神情,也没有等到妈妈的回应,但他不敢抬头,也不敢继续说话,他怕自己一旦开口就会改变态度,自私地求妈妈别走。
理智上他知道妈妈强留在这世间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承受着痛苦,可情感上他还是不愿让妈妈离去,如果真的有选择的办法,他希望他可以代替妈妈承受着那些痛苦。
“走,是肯定要走的。”妈妈的这句话让唐宁的心沉了下来,一点一点沉进了看不见的深渊,每次的呼吸之间,唐宁从气管到胸腔都在一阵阵地发疼。
“不过不是现在,你马上就要十八岁岁生日了,这么重要的日子,妈妈怎么可以错过?”妈妈的声音难得温和了下来:“到时候啊,我们举办一场大大的生日宴会,你把你的朋友们都叫过来,说起来我还没怎么了解过你身边的那些朋友,我也得好好地看看他们,看看他们能不能是你一辈子的好朋友,这样啊,我才能放心地走。”
明明是唐宁准备好的放手,也是唐宁先说让妈妈走,可是“走”这个字被妈妈一次又一次提起时,他依然无法承受。
“好了,时候也不早了,有什么事情我们明天再聊。”妈妈站起了身,她对唐宁柔声道:“晚安。”
随着妈妈的离开,客厅只剩下了唐宁一个人。
他关掉了欢声笑语的电视,似乎也从电视里放出了一只巨大的随时都要吞噬他的怪物。
他真的被这只怪物吞噬了,他的心一点也不剩,空荡荡的。
唐宁不知道自己一个人安静地坐了多久,他最终才迟缓地站了起来,缓缓走向房间,回到自己的卧室,倒在床上。
怎么会这样?
唐宁的脑海里就只剩下了这个问题。
他想他现在应该坚强起来,去接受这一切,这一切其实也没多糟糕啊,他在这个副本终于见到了他日思夜想的妈妈,享受到了久违的妈妈的关怀,这几天的时光都是他偷来的,哪怕短暂也没什么计较的,有多少人连哪怕一分钟的重逢都没有?
所以他在遗憾什么?能得到这几天的时光已经很不错了,等生日宴一过妈妈一走,他甚至还可以和他的队友们一起回到现实世界,这种条件难道不好吗?和其他人相比,他难道不是格外幸运吗?在这个A级副本,他简直就是最幸运的一位了,他的家都是爱他的人,在这里只得到了关爱,没有得到什么伤害……
等等。
唐宁忽然愣了一下。
是啊,他在这个家里只得到了爱,没有得到什么伤害。
妈妈虽然是厉鬼,可妈妈一直没有去真正伤害过他,虽然有他戴着戒指的缘故,能让妈妈维持一些理智,但如果他的家的危险是妈妈的话,这个A级副本对他来说还是太过轻松了。
毕竟迄今为止,除了他内心承受一些煎熬之外,没有给他带来什么真正的伤害,而妈妈现在甚至开始自己主动提醒唐宁要放手。
如果真正的危险是苏安云的话,苏安云也一直都在帮助着他,哪怕现在他面对的是恶意完全释放出来的苏安云,对方的恶意也只不过是想要留下他,和他在一起罢了。
可是这样的恶意对唐宁来说也算不上什么威胁啊,因为在卡牌世界里,除非接下来他会死在这个副本,或者受到严重的污染,他才有可能永远留在这个副本里面再也出不去。
而苏安云只是和他黏在一起,根本没对他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伤害,等生日宴的时间一到,唐宁就会自动离开这个副本。
这样一想,实在是太过奇怪了,在如此惨烈的A级副本,每个人的家都危机四伏,每个人都在死里逃生,只有他的家格格不入,家里有爱他的妈妈,爱他的哥哥,如果单单只看他的家,那简直比新手副本还要轻松。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唐宁不相信卡牌游戏会对他这么好,肯定是他漏掉了什么关键的信息……
他到底遗漏掉了什么?!
妈妈是鬼,哥哥是有特殊能力的存在,应该是人,妈妈和哥哥是对立的,还有呢,还有什么?今天妈妈为什么突然说要打牌,为什么说要贴条子?为什么输了这么不开心?
唐宁绞尽脑汁思索着,一定还有什么是他漏掉的,对了对了,那个补品!
唐宁想起来了,他本来出去找老道士就是想要问问那个补品的事情,这也是唐宁一直不理解的。
为什么哥哥之前为什么要一直吃补品,那个补品又是什么东西,具体有什么功效等等,当时唐宁准备去问老道士,结果老道士说的话直接震撼了唐宁,让唐宁忘记了其他事情,浑浑噩噩就回到了家中。
现在老道士已经走了,不知道要怎么联系……不对,他有老道士的联系方式!
唐宁迅速拿出了手机,一开机就有很多的信息弹了出来,都是队友们发给他的消息,可是唐宁现在没有时间去点开那些消息,他急急忙忙找到了老道士的联系方式,申请加为好友。
现在已经是午夜十二点,唐宁本来以为不会得到对方的回复,结果令他没想到的是,唐宁的申请刚刚发过去,老道士就点击同意了。
“道长,我有事情要问您!”唐宁急急忙忙发消息道。
老头回他:“说吧,什么事情?”
“今天您来我家做客,也看到了我妈妈面前的那碗补品,红汤,里面有血块,您应该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吧,请问您可以告诉我吗?”唐宁飞快打字道。
“此为鬼血,其色如漆,味苦,性阴寒,若以妙法处置,则大补。”
......鬼血?
“但求中有个关窍,若非鬼物心甘情愿献出,则为剧毒,服者必死无疑。”
唐宁盯着老道士发来的消息,他感受到了一点异样。
要鬼物心甘情愿献出?厉鬼一般都是凶残暴戾的,鬼去献血就听起来很离谱,他一开始还以为这可能是苏安云或者妈妈去威逼利诱其他鬼物取来的血,现在一看唐宁却有点不确定了。
唐宁问:“取了鬼血对鬼有什么伤害?”
“上药三品,神与气精,人各有精,精合其神,神合其气,气合体真……从本质上来说,人和鬼其实是差不离的,血乃精气所化,人若失精气,气尽而人亡,但总算人还是有口活气的,慢慢养回来就是了。”
“鬼与人的差别,就是少了这一口活气。”
唐宁看到道士发来的消息,他忍不住屏住了呼吸:“什么意思?”
“鬼没有补回来的余地。”
唐宁的瞳孔微缩。
对鬼伤害如此之大的鬼血,是怎么天天出现在他家的?
眉头用力蹙起,唐宁死死盯着这一句话,他心中冒出了一个他不愿去相信的念头。
“我家里的鬼血......道长知道是从何而来的吗?”
“小友应该已经猜到了。”
唐宁愣愣地看着对方发来的消息:“是令堂献出的血。”
他的猜想就这么被证实了。
怎么会......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让妈妈如此痛苦和虚弱的原因原来是哥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巨大的迷雾覆在唐宁心目中的那个家上,唐宁感觉他的世界在天旋地转,他茫然地打字道:“哥哥为什么一直在喝妈妈的鬼血?”
对面沉默了一下,“我不能说。”
唐宁又问了几次,那位老道士还是不肯说。
“道长,那您能不能告诉我,有什么方法可以缓解我妈妈的痛苦!”唐宁已经不想让妈妈再独自去承受这些了,妈妈说要等唐宁生日宴结束再走,那就意味着妈妈还要忍受三天的痛苦,想到妈妈现在无时无刻都承受着痛苦,唐宁就感受到了莫大的煎熬。
“有是有,但那个法子太阴损了。”
“是什么?!”唐宁没想到这位道长还真的有方法,他紧张地等待着老道士的回复,不过对方接下来说的是什么,哪怕是要唐宁去摘天上的星星,唐宁都想去试试。
结果等了半天,却没有等到那位老道士的回复。
对方不想告诉唐宁。
唐宁无法接受,他又发了几条消息,对面还是没有任何回复,唐宁用手捂住头,他不断深呼吸着,让自己冷静下来。
过了一会儿,唐宁重新给这位老道士发消息,这一次不是什么苦苦哀求,而是发了一堆百度资料,上面有很多血腥愚昧的信息介绍。
唐宁:“是这些吗?”
唐宁:“如果您不说话,我就当您默认了,我会一个个试过去。”
打下这行字的时候,唐宁的眼里有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疯狂。
他好像被一只可怕的怪物操控了,这只怪物会让他伤害身边所有,包括他自己。
“……好吧,你可听说过借命一说?”
唐宁看到老道士终于有回应后,他紧绷的状态才恢复了一点正常的模样。
“借命?是指拿命给我妈妈吗?”唐宁问。
“你知不知道打生桩?”老道士问。
“我知道!”唐宁没想到自己会遇到河神那个副本的一些知识点,他飞快说了一遍。
“对,有些人会假装穷苦人朝别人借衣服,如果把衣服给他了,他就会那这衣服钉在桩上,衣服的主人很快就会生病去世,除此之外还有人会在桥边放一些红包,捡了红包的人如果用了里面的钱,也会大病一场。”
“借命和这样的原理其实差不多,不过更严苛一点,不是随随便便的人就能借命,有的人天生命格贵重,寻常人是无法随意借命给他,还有的人命硬,普通人也抵不上他的命......而令堂的命格并非寻常的命啊。”
老道士讲了一堆东西,唐宁看到后面的那些严苛条件反而激动了起来,他发消息道:“道长,我的命格是不是很贵重?”
“是。”
唐宁毫不犹豫道:“那请您教我怎么把我的命借给我妈妈吧!”
对面没有再回他。
唐宁有点急了,“道长,如果我自愿去借命,这件事也不算什么阴损事情啊,对我来说,我是心甘情愿的!”
他又用刚刚的法子去威胁道长:“实在不行我一件一件去试试,我把钱给妈妈......”
唐宁打字打到这里,他突然停了下来。
这一刹那,很多零散的信息都从暗处浮现了出来,变成了一根根线,这些线看起来四面八方毫无联系,却交集在了一点。
苏安云一次又一次将钱递给他的画面闪现在了唐宁的脑海中。
唐宁呆呆地拿着手机,看着道长发出来的信息。
“唉,小友啊,你自己的命都是向别人借的,又哪里来的命去借给令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