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呆住了。
呆呆地举着手,隔着镜面和唐宁的掌心相触。
唐宁不太忍心看到“他”这样呆怔的神情,他总觉得“他”应该是神采飞扬的,这样不太好,于是唐宁努力想要说出一些调动情绪的话,同时也是为了让他自己转移一下注意力。
太多太多的痛苦,让他的思绪有些混乱和跳跃,唐宁问:“我现在是不是越活越回去了?好像混得还没有以前的你厉害,不过,我现在应该还算比你大一点?那我应该就是哥哥了吧?”
镜中的“他”怔怔地看着唐宁。
连绵不断涌过来的痛苦让唐宁的表情无法维持平静,他的眼眶再一次忍不住泛红,很脆弱也很没用的样子,说话也很慢,实际上这种痛苦放在普通人身上可能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没办法说出来。
【我在很小的时候,就想着,如果我有一个兄弟姐妹就好了。这样家里可以更热闹一些,如果我有一个弟弟的话,我一定会去好好保护他,虽然我读书不太聪明,打架也不擅长,但是我还做过去保护别人的梦,这一点,你应该也知道。】
唐宁的另外一只手举起,艰难地做出了抚摸的动作。
他有点想去碰碰“他”漂亮的白发,可是又担心“他”会不喜欢,因为“他”现在的表情看起来很难过。
【对不起呀,我想不到可以怎么保护你,我也不太了解你究竟经历了什么,但我知道,那些一定很痛苦,对不起,我不太聪明,不知道怎么想出更好的办法让你不要痛苦了。】
【你这样会觉得好受一些吗?】唐宁的双眸亮晶晶地看着“他”,那是被痛出来的生理性泪水在闪烁着微光。
“他”好像呆住了,一句话也不会说,这种傻傻的表情反而让唐宁感觉到,这好像真的是我。
然后唐宁的思绪就有些无法再继续了,因为真的好痛苦。
太痛苦了。
那是新的强烈的痛苦涌了过来,是属于踩着搭档尸体胜利的痛苦。
唐宁闭上眼,将额头抵在镜面上,他开始痛到狼狈地流泪。
但过了一会儿,唐宁微微喘了口气,神情又努力镇定了下来,他想着,太好了,这又是我习惯了的痛苦。
比起只害过一次搭档的“他”来说,唐宁对待这种痛苦又很有发言权了,因为他自己老是让那位王子为他去死,去牺牲,一次又一次,一开始他还不知道他们是同一人,所以这些痛苦变得更多了起来。
【之前我不知道那位王子为什么对我这么好,现在知道我的过去这么优秀,我感觉心情好多了。】唐宁笑了起来,他的眼睛红红的,鼻子也红红的,但是这个笑容很干净,【谢谢你呀,这样的你,很值得被人喜欢。】
白发黑袍的“他”想要把手抽开结束这痛苦情绪的传递,可是“他”无法阻拦这一切的进行。
明明“他”是痛苦不断削弱减少的一方,可是“他”的脸上却看不见任何高兴的情绪。
又是一波宛如巨浪一般的痛苦袭来。
害死妈妈的愧疚和悔恨,即使唐宁已经经历了整整漫长的两年,即使唐宁已经和妈妈拥抱过,可是在强烈的痛苦来临的那一刻,唐宁几乎无法再站立住,他缓缓蹲了下来,手掌还在努力地贴在镜子上。
【分享完了痛苦,我再给你分享我这一次的快乐吧?】
【我见到妈妈了。】
【我之前总是每天都在想妈妈,后来完全不敢去想妈妈,但是现在,我可以很平静地去想起她了,她是全世界最好的妈妈,她对我说,宁宁,我今生最幸福的事情,就是做你的妈妈。】
唐宁缓缓跪倒在了在地上,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滴落而下,【我对她说了我爱你妈妈,我还拥抱了她。】
【很多时候,我都觉得,我们之间就差那么一个拥抱,和一句我爱你。】
唐宁吃力地抬起头,睁开眼,看向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同样蹲下来的“他”。
【不要再这么痛苦啦,】
那些熊熊烈火似乎将“他”的还有一些痛苦模模糊糊地表达给了他。
也是长长久久困扰着唐宁的东西。
于是唐宁看向镜子里那个泪流满面的“他”说:【唐宁,我希望你记住,哪怕妈妈离开你,哪怕这个世界上所有爱你的人都消失不见了,也永远有一个人会爱你。】
【我爱你。】
【现在的我,永远永远,都爱着过去的你。】
他这句话是对“他”说的,也是对无数个过去的“他”,那从一出生就在拖累着妈妈的“他”,上学成绩总是不好的“他”,和人吵架时笨嘴拙舌的“他”,害死了妈妈的“他”,一个人独自生活时束手无策的“他”,拍戏总是被导演骂的“他”……
无数个无数个,被他曾经深深厌弃着的“他”,似乎都低着头,好像做错了事情一样站在他的面前。
他总是可以轻而易举去厌弃着他自己。
可是当这个被讨厌的“他”真正出现在他面前时,唐宁才发现,他其实也可以选择去拥抱“他”。
其实,“他”已经做得很好了。
已经是“他”能力范围内的最好了,他为什么还要去痛恨着“他”呢?
唐宁抱住了这面冰冷的镜子。
熊熊的烈火在这一刻缓缓熄灭。
那些巨大的痛苦,都再一次重新回到了唐宁的身上,他曾经摆脱掉这些痛苦时无比轻松,可是当痛苦兜兜转转再一次来临时,好像也没有让他立刻死去。
【系统,让“他”取代我吧。】唐宁没有了站起来的力气,他闭着眼,轻声道。
从听到系统方案的那一刻,唐宁就做好了选择。
他们不需要融合。
因为他实在是太没用了,他们两个在一起,并不是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唐宁觉得即使他们融合了,即使他有了“他”的力量,也一定不会比现在的“他”强。
卡牌游戏里,每一份实力都很重要,上一次的“他”既然可以通关游戏,那么这一次,“他”一定也可以的。
所以就把那些脆弱的痛苦的无用的部分全都留给他,这样“他”就可以无坚不摧地前往下一个副本了,“他”很厉害,如果是“他”的话,“他”一定会赢的。
镜内镜外,跪着两道几乎一模一样的身影,只不过一个是白发黑袍,另外一个是黑发白袍,他们的额头都抵着镜面,嘴唇都吐出了放弃的字眼。
这一次,是系统沉默地看着它从未预想到的这一幕。
……
天完全暗了下来,魔镜所在的屋子里弥漫着浓郁的痛苦气息,没有玩家和NPC敢轻易靠近,因为一旦有人往屋子里前进哪怕一步,都会陷入古怪的幻境中,回想起这一生无数痛苦的回忆。
而此刻,禁忌之地上的一道黑影却在近乎无边无际地蔓延自己的力量。
那道黑影在肆意扩散力量的时候,无法维持自己作为人形的虚影,他膨胀地无比厉害,好像一座恐怖的肉山,在这座让人看一眼就心生压抑的小山上,开着一朵很容易被忽略的光明之花。
那朵散发出微弱光亮的小花在艰难地和已经没有人形的小山交流着:“不要……失控……”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不会再来的!!!”
“他…会的……”
“只有污染才能让他回来。”那小山一样的黑影格外阴冷:“才能让我的他回来。”
“不……你不该失控……”
“你已经死了,我的祭司大人,你有什么资格阻止我?你到底有什么资格阻止我去见他?我知道你喜欢他的任何模样,可是一开始,就是我先爱上的他,是我先爱上的他,是我先爱上他的这一面!!!我只是想再看看他这一面!!!”
……
在这个副本里,有两种污染,一种是系统规则所说的古堡内的诅咒。
另外一种,则是公爵所说的怪物袭击。
玩家们认为公爵所说的怪物袭击是谎言,是被污染后扭曲了认知的公爵给出的错误信息。
其实,这两种污染在很久之前都真正存在过,甚至是先出现的公爵口中的怪物袭击。
而关于古堡的诅咒,则是当初那位光明祭司带来的。
是那位扮演光明祭司的玩家从另外一个副本世界中带来的新污染。
他在那个副本被污染得很重。
他真正的性格有多么光明,在那个副本世界中,他产生的怪物面就有多阴暗。
阴暗的变成怪物的他,在那个副本中正好遇到了一个据说极其唯利是图冷酷无情又极为强大的队友,那个队友的名字,叫做唐宁。
唐宁也很不巧受到了诅咒的影响。
他变成了一个卡牌世界打着灯笼都难见到的“傻白甜”。
他们相遇了。
然后相爱了。
更准确的说,是那个被诅咒的怪物单方面爱上了蠢兮兮的唐宁,而很是胆小的唐宁,一直都很害怕它。
这才是最初的故事。
……
巨大的黑影再一次碾碎了微弱的光明。
接着他带着汹涌的铺天盖地的黑暗,涌向了那一座寂静的古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