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主好厉害!”
“远儿小小年纪就这么不得了, 将来定能成为响当当的大人物!”
“这普天之下,大概没有人的天赋能比得上少主了吧!”
“再过几百年,或许就连上君花千州, 都不会是我们远儿的对手呢!”
“远儿, 将来, 你注定要继承清光门。愿你能善用天赋, 成栋梁之才, 光耀祖辈门楣。”
“门主, 你就放心吧!我们远儿可是天生就有四重修为呢, 若是他都做不到,普天之下还有谁能做到?”
“少主,您想要的东西, 小的都给您准备好了。小的还自作主张, 多筹备了一些,您看满意不?”
“这位可是清光门门主的独孙、赫赫有名的清光门少主,你们等下都给我礼貌些!要是少主大人皱一下眉头,我打断你们的狗腿!”
“少主, 让我们跟在您身边吧,能为少主做事, 对我们外门弟子来说, 是何等的荣幸!”
“大胆,你们怎么敢对少主摆出这样的脸色,真是不识好歹!”
“其他门派那些人算什么,沽名钓誉而已。少主这样的, 才算是真正的天才!”
“少主, 您别把那些傻子的话放在心上, 他们只不过是嫉妒您, 才会说风凉话。以您的天赋,会让人眼红是难免的,他们甚至不知道您每天都要在藏书阁里泡上整整半个时辰,是何等的刻苦努力啊!再者,一群穷酸小户出来的玩意儿,他们算什么东西!”
“少主,马上就到内门弟子考核了,您能不能帮帮我们……少主这么了不起的人,当然什么都能做到了!对您来说,只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嘘,说话声音轻点,别让少主听见。”
“那些人真是太傻了,居然和少主对着干。少主可是门主的独孙,将来再过个几百上千年,清光门的一切,还不都是他的。那些家伙把实话说出来,得罪少主,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少主现在还是小孩儿,咱们哄哄他,说点好听的。日后,等少主掌权了,咱们也能鸡犬升天。”
*
他是清光门少主,天生四重修为,乐感惊人、只听一遍就能记住谱子,相貌亦生得极好。
自幼,他便在恭维与奉承中长大。
于是,他明白了一件事。
在这个世界上,无论按照什么标准来排序,他都毋庸置疑地处于最高等级。
而这世间的其他人,生来便位居他之下,只能仰望他所拥有的一切。
其他人服从他、追捧他,都是理所当然的。
如果有人试图质疑他,那自然是看不清形势、不识时务。
所以,他有权力颐指气使、发号施令,有权力总是得到最好的东西。
反正其他人都比不上他。
论地位,他是清光门的少主,他们在他之下。
论修为,他哪怕戴着灵环,都能轻易将任何同辈弟子揍得爬不起来。
论相貌才能……他们是在自取其辱吗?
他理应受到所有人的追捧,理应优先于众人之上。
尽管偶尔也会听到不好听的话,但这都是那些人不识时务。
尽管偶尔也会被祖母或者长辈教训,但撼动不了他的地位。
尽管内门弟子中,好像有很多人不喜欢他,但跟班们说得对,他是少主,其他人对他有距离感,是理所当然的。
尽管清光门的仙长中,也有一些长辈对他颇有微词,但那些长辈只不过是老眼昏花、思维陈腐,接受不了新一代人的能力长江后浪推前浪。
尽管回过神来,那些跟班只会在他身边附和着是是是,他好像没什么像样的朋友,但像他这样出色的人,其他人难以跟上他的思维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相天远就这样过着没有威胁的生活。
——直到那一日,祖母将守山玉带回了清光门。
那个与他一般年纪的少年满身泥泞,身上是廉价粗糙的麻衣短褐。
他浑身是伤,神情坚毅而空洞,蜷缩般地跪在门主面前。
相天远身着锦衣华氅站在祖母身后,满脸对麻烦事习以为常的厌倦,他甚至打了个哈欠。
他们两人比起来,一个是天上云月,一个是地下泥石。
祖母问守山玉:“山玉,若我收留你在清光门,有了修为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守山玉坚决异常,咬牙切齿地道:“我愿舍身以斗魔修,护佑苍生,杀尽天下入魔之人。”
祖母颔首道:“虽有些戾气,但亦可谓锋芒,芒刺不掩瑜光,是我正道之人。”
*
最初,相天远并没有守山玉这个人放在眼里。
清光门是正派名门,每年都有许多受到魔修迫害的小孩因为无处可去,被清光门收留。
他们大多数人都没有修炼的天赋,长大后也只是在仙城中做做杂活,混口饭吃。
守山玉确实有几分天资,家人又死得格外惨烈,因此受到祖母照顾,被留在清光门中。
但第一次考核,他也只不过当了个外门弟子。
与生来四个灵环的少主,简直天壤之别。
相天远照旧任意妄为,其他弟子对他来说,都跟批量制作的人偶一样,面孔模糊,没有太大区别。
可是几个月后,相天远开始频频听到守山玉这个人的名字。
“山玉师弟还挺有韧性的,仙长随口说了一句他的埙有两个地方吹得不太好,他一连在藏书阁内待了五日,连夜将乐理方面的书读了两大排,然后又去给那位仙长吹了一遍,问他可有长进。”
“山玉师弟这个人不错啊,先前我讲习会上有一个内容没怎么听懂,就去问他。
“今年马上就要内门弟子考核了,我们也算是竞争对手,本以为他不会好好告诉我,谁知道他非但直接将他自己的课记给我看,还给我仔细讲解了一番。
“他说,我们之间虽有竞争关系,但铲除魔修才最要紧,只有仙门弟子整体强劲,在对抗魔修时才会有力,若是彼此扯后腿,难免被敌人找到破绽。
“是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我决定,他若是有什么事不懂来问我,我也仔细告诉他。将来,我们或许能一同当上内门弟子。”
“我感觉山玉师弟这样才对啊,都入仙门了,唯有自己强大,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我们整日跟在少主身边,会不会太短视了?
“少主天赋是很强,但这毕竟是少主的修为,我们可没这等好运。总是跟着少主,是可以衣食无忧,可真正想要在仙界得到尊重的话,还是得像山玉师弟那样真正靠自己修炼吧?”
“我看最近内外门弟子的氛围都很不错,我们回去试试……”
待相天远回过神来,所有人都已聚集在一无所有的守山玉身边。
门中宠溺他的长辈和仙长、过往奉承他的师弟师妹、唯他马首是瞻的外门弟子,甚至就连他自己的父母和祖母,都对守山玉赞许有加。
而他环顾自己身旁,竟空无一人。
*
“其实现在回想起来,那个时候,我应该是非常妒忌山玉师弟吧。”
屋室之内,师弟关上了门。
因为两人要讲些不能让外人知晓的话题,他们将门窗紧闭,窗帘拉上大半,屋内十分昏暗。
师弟坐在雾心对面,神情晦暗不明。
师弟解释道:“我很不能理解,为什么山玉师弟样样不如我,所有人对他的好感,却都高过我。
“照夜的事,就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其实那些都不是山玉师弟的问题,但我不明白,为什么连一匹马都喜欢山玉师弟而厌恶我。
“我那个时候的认知,就是只要我态度强硬,发出命令,就会有人来满足我的愿望,让一切都往对我有利的方向发展。
“我也不知道怎么抒发这股怨气,就认为这都是山玉师弟的错,如果他不出现,其他人就都会像以前一样,于是将矛头都指向他。
“万幸,祖母和仙长们头脑都还算清楚,父母也没有由着我任性妄为。所以我虽然给山玉师弟添了很多不快,但最终没有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
雾心问他:“那你后来,怎么会差点入魔?”
师弟掩下眼神,沉默片刻。
他说:“尽管被长辈们制止,实际行动上没有酿成恶果,但我的负面情绪其实一直没有得到纾解,恶意一直在我心中堆积,并且积累得越来越多。
“我厌恶山玉师弟,归根结底,是因为我始终认为,我生来比他优越,我拥有的理应比他更多,而始终没有去想我自己身上的问题。怨气和妒忌逐渐凝聚,我就逐渐生出了心魔。”
“心魔?”
“嗯。”
师弟双手交握置于身前,道:“有一件事,只有我和山玉师弟两个人知道。山玉师弟从来没有告诉过别人,我很感激他。”
雾心好奇地问:“什么?”
师弟说:“直到如今,清光门中的弟子大多认为,山玉师弟虽然在内门弟子中位列第一,但他应该从来打不过我。但实际上,在十五年前,我们是比试过一次的。那个时候,赢的……是山玉师弟。”
“……?”
师弟闭上眼,慢慢回忆起来——
*
照夜之事后,他对守山玉分外不满,开始处处找他麻烦。
这么显眼的找茬,起先还能压得住,后来却引起了公愤,终于被捅到了身为门主的祖母那里。
在此之前,相天远身为少主,一直是同辈弟子中的掌事弟子,握有一定的额外权力。
“相天远!”
那一天,祖母急匆匆地从中途闭关中出来,第一次在他面前震怒到直呼他的全名。
“我们的先祖创立清光门,吾等世世代代守卫这一方天地、庇护仙民,不是这样让你耀武扬威、作威作福的!
“你要是没有引领其余弟子之心,也没有这样的能力,今后这个掌事弟子,就不要当了!”
祖母不由分说,收回了原本给他的掌事令牌,反而交给守山玉。
守山玉本来并没有要当掌事弟子之意,更知道掌事令牌对少主来说意义比寻常弟子更大,不由诚惶诚恐,不敢收下。
门主却道:“你先拿着,一辈弟子中,不能没有掌事弟子以身作则。相天远行为做派太过失格,他不该继续当掌事弟子,在正式择选新的掌事弟子之前,你先代之。”
言罢,门主冷声道:“远儿行事不正,罚关禁闭一年,抄门规一千遍!来人,将少主关起来!”
*
“那个时候,我很不满意,大为愤怒,认为祖母不偏向我,反倒偏袒外人,也愈发厌恶山玉师弟。”
“偏生山玉师弟那个时候刚刚接手掌事弟子一职,他以前没有做过类似的事,根本一头雾水,只能过来请教我。”
“我看到他就生气。”
“于是,我就故意激他,让他和我打赌。他与我比试一场,若是我赢了,他就要将掌事令还给我;若是我输了,我就教他如何当掌事弟子。”
“山玉师弟没有办法,只得与我比试。”
“我本以为凭我的天资,赢他根本是铁板钉钉的事,毫无悬念。从此以后,也好教他知道,在这个清光门,谁可以惹,谁不好惹。让他认清自己的身份。”
“我从十岁那年赢了弟子大比后,就觉得普天之下除我之外,尽是凡人,根本无人有资格与我相较。以前,我根本不屑于与山玉师弟比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