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熙就把包子塞进倪嫂子的手里了：“倪工，你这就不对了，我们当时说的是，有几台修几台，我也没欠你钱，每次都给的快快的，怎么能因为我有了新货源就生气啊。”

    倪亚明脸上划过一丝窘迫，他实在是因为何熙的那些钱太好赚了，不过几天就有足足180块，家里一下子松快不少。

    看着儿子女儿吃肉的样子，他别提多高兴了。

    他原本寻思怎么也能再赚一些，可居然突然断了。

    他倒也不是生何熙的气，只恨自己，一时想如果当时没出事就好了，一时想出了事自己死了让老婆改嫁，也比现在日子好，孩子一年都吃不上一次肉。

    他就不吭声了。

    倪嫂子不好意思地道歉：“他就这脾气，晴晴你别生气。”

    何熙要是受不了，就不会上门了，笑着说：“没有。就是我是来找倪工再次合作的，您知道我弄了个晴天水泵，现在七哥也在我那里干，帮我盯着水泵加工，一个月五十块。我现在还想弄个维修部，这不想到了倪工了吗?”

    她的话还说完，倪亚明已经抬头看着何熙了。

    只是刚刚发了火，不好意思再开口。

    何熙从来不为难良善人，笑着说：“倪工，我想请您出山，当我的维修部主任，不过我们那里没什么懂行的人，我还得想让您帮忙带俩徒弟，工资我也给您开50块一个月，奖金和七哥一样另算，您看行吗？”

    倪亚明都准备让何熙反过来讽刺一番了，哪里想到何熙半句话不提他刚才的态度，竟是很诚恳。

    他就想起了老七的话：“你别看晴晴年纪小，但她人好，有本事，也有良心，我觉得跟着她干有奔头。”

    如果说原先还有点怀疑，可现在他真的是不怀疑了。

    他有本事，可是他没胳膊和腿啊，再大的能耐也不要他。可何熙不计较，她非但不计较，还请他当主任，开那么高的工资，还让他带徒弟。

    要知道，徒弟就是传承，跟半个儿子没区别，这是工厂里才有的待遇。

    倪亚明一时间都不知道说什么了。

    何熙太了解他这样人的心思，她在孤儿院最好的朋友就是残疾，敏感而善良，多疑而期望信任，她也不在意，直接站了起来，将装着工服的袋子放在了地上：“这是晴天水泵的工作服一套，我给您放这里了，您要是愿意，以后每天我让您大徒弟骑着自行车接送您。”

    说着，何熙就推了李季军一把：“这是我弟弟，就是给您找的大徒弟。”

    李季军已经傻眼了，前几天何熙说给她找师父，他以为得好久呢，这就有了！他结结巴巴，“师……师父！”

    然后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干脆扑腾一声，跪地上磕了个头。

    倪嫂子高兴的眼泪都出来了，连忙将李季军这傻小子扶起来，“不用这个，不用这个，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实诚！”然后扭头一个劲儿的推倪亚明：“老倪你说话啊，晴晴你别介意，他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何熙也没准备让倪亚明现场表态，就站起来招呼李仲国离开，没想到却听见倪亚明哽咽着声音说：“我干！”

    何熙和李仲国带着李季军出门，李季军都兴奋坏了。

    他一个劲儿问：“姐，咱们那六台发动机都是我师父修的啊。”

    何熙点头：“你都问了八遍了，真的。”

    李季军将自行车蹬的跟风火轮似的：“姐，我一定好好学。我一定学到好本事，也能修发动机。”

    随后几天，李季军每天六点半准时蹬着自行车去镇上，八点半将人接回来。何熙将三爷爷的空屋收拾出一间，这会儿没什么需要维修的，倪亚明就开始给李季军和李大毛上课。

    李季军是何熙直接推给倪亚明的，而李大毛是倪亚明接触了几天后，自己选的。

    何熙没事就去瞧一瞧，发现居然讲的是内燃机原理，她也就跟着听听，时不时还能补充一下，倒是让倪亚明眼睛越来越亮了。

    第一个报维修出在大杨树村。

    何熙一切安排好，照旧每天烤地瓜喝茶嗑瓜子，日子没有比她再舒服的了。

    这天她正跟小毛头讨论是烤玉米好吃还是烤地瓜好吃的时候，杨天成一头汗的闯了进来。

    见着何熙，杨天成就喊：“晴晴，快去我们村看看，我们村一台水泵不动了。”

    他显然是急匆匆赶过来的，累的上气不接下气，何熙连忙将茶给他一杯，他也顾不得喝：“我们按着你说的，运转一段时间后，要停机检查，昨天浇完地就停了，结果今早上发动不了，你快去看看吧，我们也不懂，也不敢乱动。”

    何熙又问：“是怎么个不动，你们发动什么声音没有？还是有了轰隆隆的声音，却不启动？”

    杨天成就觉得这丫头怎么这么坐得住啊：“我也不知道啊，就知道不动了。”

    何熙也就不跟他聊了，将烤地瓜递给了小毛头：“去叫倪伯伯和季军来，说是有活了。”

    杨天成连忙问：“季军懂什么？你不去？”

    何熙就介绍：“倪工是我们维修部的主任，我也去，他主要负责。”

    杨天成都没想到何熙还有维修部了，不过倒是放心不少，可也喝不下水，一个劲儿的伸长脖子看着，何熙劝不了也就不劝了，进去换了一身工作服，等着她换好，李季军已经带着倪亚明回来了。

    他骑了个三轮车——这是李季军接送了两天倪亚明后，找何熙画图想要改造的，主要是倪亚明缺了一条腿和一条胳膊，坐在后座非常不稳，一路上都得紧紧抱着李季军，每次下车身体都僵了。

    他画了个草图是自行车旁边带个带轮子的斗子，这样倪亚明就能稳当坐着了，就是骑的人有点累。

    何熙二话没说，就找废品站的石山帮忙找了材料，焊接成了。

    等着他骑着这车子去接倪亚明，倒是将倪亚明感动的够呛，现在天天一口一个大徒弟的叫着。

    他俩一到，何熙就说：“咱走吧。”

    倒是杨天成看这个阵势真是心有点凉，这主任怎么这样啊。

    他一路沉默就这么到了大杨树村，没想到在村口恰好碰上了何勇。

    何熙倒是没说话，杨天成先问的：“何勇你过来干什么？“

    何勇笑着说：“这不是有客户要比较一下，看看晴天水泵和我们的富强水泵区别？我离着你们最近，带他们来看看。”

    这显然是有人报信，何勇带人过来看热闹的，这么传出去，晴天水泵没一个月就坏了，更卖不出去了。

    何勇说完还瞧了一眼何熙，又看见了倪亚明还有他身上的工作服，又说道：“你们也太玩笑了吧，居然找他当修理工？他谁不认识啊，倪亚明！开个车床都能卷进去，能修水泵？你们这是什么草台班子？”

    何熙这才知道，倪亚明残疾是因为开车床出了事故。

    不过这种事在这会儿很多的，一个是现在机床还没有普及数控，很多需要工人用手操作，容易出事。另一个也是没有专业的职业教育，很多工人操作违规。

    这事儿显然是倪亚明的伤心事，他本来还笑着，顿时冷漠下来：“何勇，我那是被人碰进去的！”

    何勇挺不屑的，立时就要嘲笑，却不料何熙说道：“倪工致残，这是一件悲剧，作为一名工业人，不但不同情，还要嘲笑，何勇，你做什么水泵？还富强呢，你们这种没有人文关怀的公司，恐怕出了事故也是先要逃避谴责工人吧。”

    她随后就对着后面几位穿着白衬衫，带着前进帽，一看就是远道而来的客户说道：“以事观人，以小见大，我劝各位想想，万一以后他的泵坏了，会不会说是操作不当，不管他的事儿！”

    何勇气得跳脚，偏偏何熙收拾他跟玩似的，说完就笑着扭头跟杨天成说：“走吧，哪台泵，我们去看看。”

    杨天成瞪了何勇一眼，立刻带着何熙往前面走，没多久就看到田里围了一群人，杨二宝也在里面，瞧见他们过来了，连忙跑了过来。

    他不认识倪亚明，直接冲着何熙说：“就是发动不起来了，机油压力阀那里的红球怎么也不动，什么声音也没有。”

    何熙问：“你们试了几次。”

    “三次！”杨二宝肯定地说，“你培训说过，这东西又皮实又娇贵，如果动不了不要强动，我就每隔十几分钟试了一次，三次不行就让天成找你去了。”

    何熙点头：“你做对了。咱们建国初就没有拖拉机生产线，都是自己摸索出来的，跟人家国外的成品不一样，很多地方都要改善，所以用的时候要小心。我这几天准备出个册子，就是说这些情况的，到时候给你送来。”

    杨二宝立刻说：“哎！好。”

    何熙说着就到了水泵前，这会儿李季军也麻溜下了自行车，将车子另一边的拐杖拿下了，把他师父扶了下来。

    何熙介绍了一下，果不其然大家都是有点怀疑的表情，不过何熙也没在意，而是扭头就问倪亚明：“倪工，你看怎么回事？”

    倪亚明一瞧何熙的表情，就知道她心里有数了，这是给自己展示机会呢。

    他立刻低头检查：“我瞧瞧。”

    倒是何勇也跟过来了，刚刚被怼了一顿，这会儿他心情不好，哼了一声：“好好看，可别砸了饭碗。”

    倪亚明都没搭理他，仔细摇动了一下，就让李季军扶他起来了。

    杨二宝都等急了，连忙问：“怎么样？”

    倪亚明就冲何勇说：“你们富强水泵不是也懂吗？敢不敢过来看看什么毛病？这卖泵价钱重要，质量重要，售后维修保养也重要。否则只管卖后续都不管，坏了找谁去，您说是吧？”

    几位客户连连点头：“是这个道理。”有位还挺大胆的说：“您看看？”

    何勇直接被将军了。

    他哪里懂这个？

    他磕巴了一下，只能说：“我们售……售……”

    他连售后这个词都不知道，说不出来。

    还是何熙好心给他解释的，“售后，就是后续服务。”

    “我们售后找的是镇维修厂。你们放心吧啊。”何勇立刻说。

    倪亚明也不是个受气的人，呵呵笑了一声：“镇维修厂，是车间主任范红阳能修，还是那个只会喝酒找关系的方远洋能修？你们等着吧。”

    这几句话说的几个客户相互看了一眼，显然担心上了，何熙就不陪聊了，“成了，倪工，你上还是我上？”

    倪亚明显然有显摆的意思，“我来吧。”

    何熙也不争，倪亚明让李季军将自己扶到跟前，直接坐在了地上，然后从工具袋里拿出了板子，先是拧下了一个螺丝，随后又拿出了一个软塑料油壶，塞入了不知道什么地方，然后向里面捏油。

    过了一会儿，他就把油壶递给了李季军，又把螺丝上上，让李季军扶起他来后，对着杨二宝说：“杨支书，麻烦你反转飞轮两到三圈，然后发动就可以了。”

    就这么简单？

    杨二宝一听连忙动手，先是反转飞轮，等着转数够了，立刻握住了摇杆，猛烈的摇动起来。

    只听见突突突的声音一下子响了起来，好了！

    杨二宝都不敢置信：“倪工，你也太厉害了。就这么快修好了！？”

    倪亚明笑着说：“这就是小毛病。至于是怎么回事，还是等会儿闲杂人等走了，我们再说吧。”

    杨二宝被何国利挤兑过，下过绊子，如今跟何国利家根本不来往，听了就说：“到饭点了，进村咱们喝一杯！”不过却对何勇说，“你们我就不招待了。”

    何勇被羞的不得了，他本来接到了消息，是想来羞辱一下何熙的，哪里想到，自己反倒是被嘲弄了。

    他哼了一声：“你请我也不去。”他还扭头跟何熙说：“好好维修吧，你们也就这几台机子了。反正也卖不出去，多研究研究！”

    说完扭头带人就走了，不过没走几步，就听见旁边的客户说：“何同志，今天也晚了，泵我们也了解了，我们回去商量商量。”

    何勇一下子站住了，“你们不是要定了吗？”

    对方笑眯眯的：“是啊要定，但是这么多钱的事儿，也得跟大家伙商量。我们商量完了再来找您。”

    这不就是托词吗。

    何勇的火一下子就窜上来了：“这是看着晴天水泵好，准备买他家的吧。行啊，一样的东西，那边一台贵两百，你们有钱随便花。”

    他说完扭头就走，对方倒是气得不得了：“你这人，买卖不成也不能这么讲话啊。”

    他旁边一起来的就说：“我看还是晴天水泵那里靠谱。”

    倒是何熙，还不知道自己居然赢得了客户，她跟着杨二宝去了村里。

    杨二宝本就觉得自己当初截流的事儿不对，何熙这又是帮忙解决了大问题，立刻就叫了人来做饭。

    何熙年轻又是女孩，开始说着水泵的事儿，还跟着听听，后面开始天南地北吹牛了，她就觉得没意思了，出来晃荡。

    拔鸡毛的李小静瞧见就塞给了她一篮子爆米花：“昨天集上刚爆的，你吃着，饭一会儿就好了。”

    何熙低头看，这不是玉米的，而是大米的，一个个膨胀开足有黄豆粒大，白白胖胖的，看着就好吃。

    她捏了一把放嘴里，果然脆香。

    她吃了一会儿，李季军就过来了，拽过篮子一起吃爆米花，何熙问：“你怎么不去聊天？”

    李季军就说：“我抓心挠肝，哪里听得进去，师父这会儿也没时间搭理我，姐，到底是哪里坏了。怎么就这么简单修好了。”

    何熙就笑了：“其实没坏，而是因为机油泵不出油了。T185发动机是转子式油泵，这种油泵组成分为四部分，壳体、内转子、外转子、泵盖组成。内转子是固定在主轴上的，外转子在壳体内移动。它俩看起来就像是……”

    何熙直接捡了块石头画了起来，“一个四边形镶嵌在一个五边形内，只不过它们的边都是内弧形的。所以动起来的时候，就会形成四个密闭的腔体，哪个腔体经过进油孔，因为压力差，就会吸入机油。等着路过出油孔的时候，外面压力小，就会把机油压出去。”

    “今天水泵的问题在，昨晚停下时间太长，机油泵里的存油落到了最下面，今天开启的时候，压力不够了，吸不上，可不是没动静了。”

    “刚刚你师父拧开的那个叫做机油管空气螺栓，拿着的那个油壶叫做手枪式加油壶，就是往油路上到点油，等着灌满了，就能吸上来了。”

    李季军一下子就懂了，“就跟压水井似的，加点水才能出水。”

    何熙冲他竖起了大拇指：“厉害啊，会举一反三了。”

    李季军挠挠头，还想表扬何熙呢，却听见杨二宝说：“晴晴，你可真是太厉害了。我这什么都不懂的，都能听懂了。”

    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杨二宝出来恰好听见了。

    何熙笑笑：“那是您也聪明。”

    杨二宝立时哈哈大笑起来：“你这丫头！”

    中午饭很快做好，杨二宝算是热情招待，自家养的大公鸡，用辣椒爆炒，池塘里的大鲤鱼，做的糖醋味的，还有炖的大肘子，用冰糖炒了搪塞，红亮剔透，何熙不得不说，这是她吃的最丰盛的一餐了。

    而且，不知道谁传出去的，一开席，杨二宝就把大肘子往她身边放了放，“你最爱吃的，这是专门给你做的。还有呢，使劲儿吃。”

    何熙：……

    她吃撑了。

    爆炒的鸡肉香辣劲道，糖醋鲤鱼酸甜可口，至于大肘子更不得了，甜咸适中，入口即化，更何况，还有好吃的小菜，尤其是大杨树村自产的腐竹，凉拌不要太好吃。

    再配上饭后的冰糖山楂水，何熙那叫一个满足。

    等着回去的路上，何熙就跟李季军商量：“如果我提议咱家改善一下伙食，你说行吗？”

    李季军摇头：“我妈会说有钱攒着。吃不穷穿不穷算计不到就受穷。都是一个村的，为什么就我们家能攒下一辆自行车呢？还不是因为她会过……”

    何熙眨眨眼，这的确是舅妈的口头语。

    不过，她看向了倪亚明，他已经喝多了，在车斗里睡着了。

    李季军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点了点头。

    当然，第二天被接来上班的倪亚明就发现中午饭丰盛起来，王淑梅笑眯眯地跟他说：“哎呀，倪工，你可太厉害了，多亏了你帮我们啊，多吃点。”

    倪亚明一头雾水。

    不过倪亚明也没时间思考，吃着饭，就有人找上了门来：“你好，请问这里是晴天水泵的经销处吗？”

    何熙出来一看，这不就是昨天跟着何勇去大杨树村的那几位吗？

    何熙还没来得及说话，他们看见何熙已经高兴起来，为首的一个笑着说：“何经理在这里，找对了。我们是来买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