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仲国酝酿了语言, 就往外走，到了院门口，何熙还叫了他一声，李仲国扭头就瞧见自家妹妹冲他做了个加油的手势：“二哥, 自信起来！”

    李仲国：……

    外面的人显然都盯着李家呢, 李仲国把门一打开, 就瞧见门口或蹲或站或靠树总有几十人立时往他这边看过来。

    李仲国觉得, 这会儿他要是冲谁多看一眼，对方就能冲上来跟他唠两个小时。

    他倒是没觉得多得意，也没太讨厌这些人。

    毕竟他现在也管理着晴天水泵，作为一个厂的负责人，他这还没正式投产已经开始合计怎么拓宽销路，那么这些机械厂的厂长们, 都是地方上有头有脸的人物, 大热天蹲门口，不也是为了口饭吃吗？

    他心里定了，就张口说话：“各位厂长们，大热天的让你们久等了，真是不好意思。”

    对方立刻有人说：“没事, 挺凉快, 这树荫挺大的。”“我们习惯了，你别当回事, 正常生活就行。”“要不我们蹲远点？”

    最后这位一说, 大家立刻就有起身的, 李仲国看着是真不忍心, 连忙说：“不用不用。”

    “我们商量了一下, 这么蹲着不是个事儿, 我知道大家都是冲着发动机生产线来的，这样，明天中午在县里的迎宾大酒楼，晴天机械的董事长何熙请大家一起吃顿饭，聊一聊，大家看怎么样。”

    何熙这一招，倒是让大家有点摸不到头脑了，这发动机生产线的事儿，何熙一签下合同就传了出来。

    这可是南河第一条进口发动机生产线，想都知道，这东西生产出来，肯定有销路的。

    谁不动心！

    不过也传出话来了，何熙是想独资，并不想合作，可不试试谁也不甘心，大家就都赶了过来，其实也是法不责众的意思。

    你一个能拒绝，两个能拒绝，整个南河省的机械厂都拒绝了，以后怎么混？

    他们以为何熙会生气，哪里想到，人家要请吃饭？

    大家忍不住相互看了看。

    李仲国就当没看见，笑着说：“每个人都可以去，中午十一点半开席，等候各位光临。”

    说完，就扭头进了院子，将门关了。

    外面的人倒是真没立刻动，还是一个白胖子，直接站起来了，冲着大家说：“各位，走吧！人家都指明路了，蹲这儿咱受罪人家也不喜欢，走吧！”

    有人就问：“张胖子，你这是胸有成竹？”

    张胖子笑眯眯地说：“我这是心宽体胖，反正想跟人家合作就信人家的，我就去睡觉去了。你们愿意守着就守着，这天也不冷，睡马路也没事。”

    他说着，还真走了！

    他这么一走，就陆陆续续有人站起来了，说真的，谁都不是受虐狂，这大夏天的，又热又脏到处都是蚊子苍蝇，要不是为了厂子，谁愿意在外面待着。

    有人走得快，还追上了张胖子：“老张，你觉得何熙这是什么意思？是不是看着咱们这么多厂子不好惹，愿意跟咱们合作了？”

    张胖子一笑眼睛都成了一条缝：“这可不好说，反正她挺有主意的。这种有想法的人，得顺着来，千万别逆着来。”

    旁边立刻有人笑了：“怎么顺着来，还她说什么就什么吗？这事儿说真的，一条生产线她一个人真吃不下，土地厂房都好说，熟练工人去哪里找。”

    “你看她原先说的信誓旦旦不合作，但现在不照样得请咱吃饭？”

    立时也有人点头：“对，李厂长说的有道理，她总要合作的。”

    李东城就笑笑：“人得按着大势来，咱们也是帮她的。”

    张胖子看了李东城一眼，直接没吭声，快走了两步，跟着他的左康健连忙跟了上去。

    他们住的都是招待所，青阳县不大，而且现在还没起步，招待所环境挺一般的。张胖子热了一身汗，回屋就拿了毛巾脸盆，先去水房洗了个凉水澡。

    等他回来，瞧见左康健还是一脸愁容，就说：“你呀，怎么就高兴不起来呢！原本说是独资不合作，现在人家都请吃饭了，饭都吃上了，这不就是进步吗？有啥不高兴的。”

    左康健人挺矮，长着一副耸眉搭眼的老实模样，他直接叹了口气：“我也知道，这是有机会。可是我想着，我们农机厂设备老化，开工率常年不足，都一年多发不出工资了，你看这么多家竞争的，我们没啥竞争力，恐怕还是不行。”

    “那你为啥来？”张胖子问。

    左康健就说：“我是没办法了，厂子里上百口人，总要吃饭的，我得找出路。我这不是四处试试吗？这么大活，我也没想着能拿下，我就是想着但凡零碎漏出来点，我们就能发工资了。”

    “你不知道，我们厂子里好多职工都偷偷出去摆摊卖东西，就卖那些用厂子里的边角料，自己做的板凳桌子炉子，按理不能干这个，可我实在是不忍心说他们，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也没什么用，要的人有限，我看他们挣不了几块钱。”

    张胖子直接坐他跟前了：“兄弟，我为什么愿意跟你一屋，就因为你是个实在人。我就跟你这么说吧。我跟聚贤镇农机厂的贺弘是哥们，我仔细问了问他何熙的为人，这丫头本事大，最重要的是，她讲情义。”

    “你看，她把晴天水泵做起来了，青阳县直接给了地建了厂房，扩大了生产。按理说，聚贤镇农机厂帮她半加工就用不上了，结果你知道何熙怎么办的吗？”

    左康健想了想：“接着在他那里加工？”

    张胖子点点头：“没有全放在他那里，而是照旧跟他合作加工，也就是说，保证了他的饭碗。”

    左康健顿时觉得何熙立体起来：“她真不错啊。”

    “所以我说，你挺有希望的。她要合作必将挑那些老实水平还不错，但管理者并不强势没多少弯弯绕的厂子，像李东城那种的，表面跟哈趴狗一样，转脸就背后说人坏话，这种肯定不行。你放宽心。”

    左康健倒是真被鼓励了，脸色松快一些：“我肯定实诚，不能坑人。这发动机生产线，可以说是咱们国家目前最先进的小汽车发动机生产线了，那要做好了，对国家也有益处。必须得慎重。”

    张胖子听了挺欣慰，他果然眼光不错。

    左康健还感谢张胖子：“张厂长真是谢谢你一直提醒我。”

    张胖子不以为意，躺在床上舒坦的伸了个懒腰：“不客气。她要不不合作，要是合作，一个厂也接不下来，咱们靠本事，不靠歪门邪道。再说，我也愿意跟老实人合作。”

    “咱们今天早点睡，明天拿出精神来，跟何熙好好聊聊。”

    第二天，张胖子和左康健两个人提前到了迎宾大酒楼，说是大酒楼，其实就是个二层小楼，一楼有六张桌子，二楼有两个雅间。

    一进门，服务员就问他：“您是不是何熙同志的客人？我们这里今天包场了，不接待其他客人。”

    张胖子连忙说：“就是何熙同志。”

    服务员拿出个本子：“您签个名，写上您的单位职务。”

    签完了，张胖子、左康健才进去，这会儿早有人到了，分了好几拨，最显眼的就是李东城，正跟几个人聊着，张胖子听着他说：“到时候我们要进一起进，要退一起退。”

    “我算了，这发动机生产线要年产五千台，就得有500名左右的熟练工人，整个南河省工人是不少，但熟练工人她可不好弄。这不是我们求她合作，是她必须和我们合作。”

    “我们就得把条件谈好了。”

    张胖子就啧了一声，李东城听见了，一脸不高兴：“张胖子，你这是什么意思？有高见？”

    张胖子摇摇头：“没那么算得精。”他坐一边了。

    李东城就懒得理他，不过人多了他也不好多说，就叮嘱了周围几个人一句：“别忘了我说的。”

    也不是所有人都和李东城一伙的，张胖子盯着，又过了一会儿，陆续来了好几拨人。

    昨天都在李家门口坐过，张胖子也都认识，有一脸严肃的柏石县农机厂厂长，六十岁的吴大牛，有年纪轻轻的罗山县机械厂厂长，大学生陆志远，其实干制造业的，大多数厂长都是寡言少语。

    他们也不聚堆，各自找了空地坐下了。

    时间渐渐到了十一点，大家正待着有点焦躁的时候，就听见门帘子响动，张胖子他们往后一看，为首进来的可不是昨天见过的李仲国？

    那他后面岂不就是何熙？还不知道何熙长啥样呢！

    立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越过李仲国往后看去，果不其然，他身后跟着进来了一个高挑的女孩子。

    女孩子留着长发，穿着件红色掐腰连衣裙，因为进门掀帘子看不到脸，但一看这个身形也知道，也知道人肯定很漂亮。

    等着她抬起头来，饶是早就听说何熙年轻漂亮，此时也有不少人惊讶了。

    这也太不符合规律了。

    张胖子忍不住看着自己的大肚子叹了口气：“你说我爸妈生我的时候草率了点吧。”

    左康健是个老实人，看看何熙，看看张胖子，憋了半天来了句：“这年代胖孩是福。”

    张胖子：……

    倒是李东城他们看到何熙的长相，虽然早就听过她厉害的传言，但实在是对不上号，倒是想起了个其他的传言——何熙上位有点快，据说背后有人。

    这不更好忽悠吗？

    各色的目光何熙早就习惯了，压根没当回事，进了屋她就笑着打了招呼：“大家好，我是何熙。多谢大家赏光来参加今天的饭局。”

    倒是旁边李仲国小声跟她说了句：“昨天的人都来了。”

    何熙心里就有了数，直接走到了前面，站在了大家跟前，才继续话题：“我没想到大家这么给面子，提前到了饭店，我来的实在是晚了，给大家道个歉。”

    这话说得好听，明明是他们急躁，人家却说是给面子。

    张胖子直接拍了巴掌叫了好：“主要是您这个项目吸引人，我们是等不及了。”

    何熙笑着看他一眼，就接着说：“昨天大家辛苦了，在门口等了半天，今天哪，我就想请大家吃顿饭，咱们好好聊聊。”

    说着，何熙就指了指：“咱们一共三十五个人，不用分开坐，坐前面这三张桌子吧，也听得见。劳烦大家往前走走。”

    这是关键，立时大家就动了起来。

    何熙直接坐在了最中间一桌的中间位置，李仲国带着招聘来的两位管理人员就去了另外两桌，显然是要把大家招呼好的意思。

    张胖子直接扯着左康健坐在了何熙身边，坐下就自我介绍：“我是岚山维修厂的张泾言，人家都叫我张胖子，这诨号已经在行业里有名了，您这么叫我就成。”

    何熙来之前已经做了功课，她直接给徐海信打了个电话，要了一份南河省机械厅下属企业联络名单，算是将这些人都摸清了底，一下子就对上了号。

    徐海信说：“张胖子脑子灵活心里有数，最重要的是人正干。”

    何熙就笑笑：“岚山维修厂技术强，水平硬，可是久闻大名了。”

    张胖子听着就高兴：“我们管理严，老带新执行的好，所以水平一直不错。”又推了推左康健，左康健连忙自我介绍了：“我是左康健，海盟县农机厂的。”

    他话音刚落，李东城也跟着坐了下来，又将报纸拿出来一份，笑眯眯的递给了何熙：“何同志，我是东城机械厂的李东城，您看看，这是我们的报道。我们厂子，这两年做的可是不错，我们本来是亏损的，经过了大家的努力，在去年已经扭亏为盈了，您看这是我们生产的给T185配套的耕地机，现在卖的很好。

    这说明了两点，一是我们厂的管理水平到位，二是我们厂的工人很厉害，你瞧瞧我们的产品，削铣磨焊绝对是高水平。我还带了样品。”

    谁也没想到，李东城这么鬼，居然从黑色手提包里拿出了一截连杆，递给了何熙。

    一时间不少人都后悔，他们也带样品了，出门谈合作怎么可能不带呢，就是没拿过来。

    何熙拿过来看看，“挺好的。”

    李东城还想再说什么，何熙却冲着其他没坐下的说：“赶紧坐吧，上了菜边吃边聊。”

    于是呼啦啦的，终于都坐下了，整整三桌人，服务员恐怕早有准备，立时就端了小菜和凉拌菜、冷切盘出来。

    何熙就笑着说：“这家的猪头肉和卤牛肉，特别好吃，大家尝尝？！”

    居然动筷子了。

    李东城只觉得何熙好像不懂又好像都懂，滑不留手，完全不按着自己的想法来，就冲第二桌的郑虎点点头。

    郑虎就立刻说：“何同志，菜是挺好吃，但咱也不是为了吃来的，这会儿没聊好，再好吃的菜也没心思。要不咱们先聊吧。聊完了大家好好喝一顿，多好嘞，我们请你也成的。”

    他们以为何熙得多厉害，结果何熙居然点点头，认真吃完了一颗花生米后说：“也行。但聊什么呀？我昨天一回来，你们就守在家门口了，说真的，我还挺蒙的，不知道各位的具体意思？”

    这不就是等着他们说话呢。

    大家心里清楚，李东城这会儿可没出头的意思，还是郑虎打前锋：“何同志，听说你换回了一条发动机生产线，要落在青阳县？”

    何熙点头，半点都没有保留：“是，已经跟县里申请过了，地也批了，贷款也贷了，马上招标开工建设厂房。毕竟生产线过来就要投产，否则耽误一天就是一天的钱。”

    这话是真实诚，而且何熙长得虽然明丽，却不浮艳，看起来并没有心机感，郑虎只觉得她恐怕真在技术上有天才，其他地方还是个没受过社会毒打的小丫头。

    就跟那群大学毕业生似的，一个个有文化的很，做起事儿来却脑子一根筋，完全不懂世情。

    郑虎就说：“那是真是的，不过这生产线到了，厂房有了，工人怎么办？您没想过？”

    何熙就说：“我准备招聘。”

    不少人都笑了，郑虎直接给她数：“招聘怎么成？谁来呀。何同志，别说你出大价钱，现在一个熟练工人工资五十块，你翻倍给一百块，甚至给一百五，你以为他们就来了，不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