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海诺是被吓了一跳, 扭头诧异的看着来者。

    这是个岁数不大的小姑娘，一看就是学生，这会儿手里正拿着张红色的请帖, 冲着他笑呢。

    李海诺并没有去接, 他戒备地问：“什么二手设备进口公司？”

    小姑娘立刻解释：“部委为了解决广大工厂设备亟需升级的问题，研究后成立的新公司, 专门从国外进口二手设备的, 就在隔壁大院办公。这是请帖，我们明天开业，您来看看就知道了，有很多机器设备，也有您亟需的纵梁压力机之类的。”

    小姑娘说的头头是道, 甚至都知道李海诺需要什么。

    他倒是有点将信将疑了，伸手将请帖接了过来, 发现是用红纸做的, 里面贴了宣纸, 用毛笔字写着李海诺科长, 谨定于2月6日上午九点在京城大厦举办二手设备进口公司开业典礼, 敬请光临。

    落款则写着个名字：何熙。

    这年头并没有这么讲究的请帖, 连结婚都是口头通知, 这东西他还是第一次见, 不过何熙这名字倒是挺耳熟的，他似乎听到过。

    好像是那个出国的晴天机械总经理, 招待所的服务员专门将她的照片剪了下来，放在了玻璃压板下面, 说她长得比明星还好看, 他看过一眼。

    何熙可不是部委的人。

    他翻来覆去看了一遍, 就被旁边的庞波溯拿过去瞧了。

    小姑娘大概以为他信了，就笑着说：“等候您的光临。”

    李海诺并没有给正面承诺，而是问：“你们是部委办的？部委下属公司？那个司管？”

    小姑娘就说：“不是，我们是部委监管的，不是国营。”

    这么一说，李海诺就点点头：“我知道了，谢谢。”

    小姑娘还是担心他不信，还叮嘱了一句：“您可以去部委问问，我们当天有不少活动。”

    李海诺嗯了一声，就说了一句我知道了，看起来并不上心，拉着庞波溯走了。

    小姑娘只好叹口气，回了办公室拿请帖去送下一份，进去后，范娜娜还没走，问她：“于敏，送出去了吗？”

    于敏摊摊手：“我昨天听说他要来，在部委等了半天，人是碰上了，也送到他手上了，但我觉得，可能不信。”

    范娜娜就说：“很正常，不过没关系，这东西太新潮了，咱们一听不也觉得不敢信吗？他们打听一下就知道了。”

    “希望吧！”于敏叹口气。

    倒是李海诺拉着庞波溯走了几步，远离了于敏，庞波溯才说：“你怎么走了？再问问，她不说好多活动？开幕式能有什么活动？打乒乓球？”

    实在是这会儿一说活动，就是运动会，打乒乓球可是最好的交流方法，谁都能来两下。

    李海诺摇摇头：“谁知道呢，奇奇怪怪的。我觉得不用问。这个何熙自己办了个企业，不知道怎么弄的，跟樱花国的大工机械工业株式会社买了一条发动机生产线，前几天报纸刚报到。她的确有办法，可国家都办不下来的事儿，私人怎么可能办下来，我觉得这事儿玄乎。”

    “其实当时看报纸报道，我都觉得不可信，我听说国外有那种皮包公司，吹的很好听，其实什么也没有，到时候把钱骗走了怎么办？”

    这说法的确怪吓人的。

    可二手设备实在是太吸引人了，要是真有，他们厂子的难题不就解决了吗？

    庞波溯是那种有点机会就要试试的人，捏着请帖想了想说：“他们不说是部委监管的吗？咱们去部委问问不就行了。假的咱们就不去，真的咱们去了就听听，反正看看又不掏钱，怎么也不能受骗的！”

    这提议倒是合理。

    李海诺倒也觉得可行，就是说；“我买了明天回象山的火车票了，你知道快过年了，车票很难买的。”

    庞波溯就说：“你票几点的？”

    李海诺说：“中午十二点的。”

    庞波溯直接拍了大腿：“这不写着吗？上午九点开始，这个京城大厦我知道，离着火车站坐公交半小时就到了，你提着行李过去，时间准够了！”

    李海诺想了想也是，不过他人挺谨慎的，立刻说：“咱们先去部委问问。”

    而这两天，接到这种情贴的人可不少，甚至离着京城不远的企业工厂，如果曾经在那张名单上，即便不在京城，也会收到电话。

    南山铸造厂就收到了这样的电话，办公室主任徐元一听就问：“你说你们是部委监管的二手设备进口公司？可以进口国外的二手设备，价钱只有新设备的三分之一左右。”

    他本来还是漫不经心的，这会儿却坐直了，连忙从桌子上拿了笔：“你再说一遍，壳芯机也有吗？你们地址在哪里，什么时候开始。”

    等着挂了电话，徐元就拿着记下来的纸，又给部委打了个电话，这才匆匆忙忙去了车间，他们厂的壳芯机又坏了，平时修修还能用，这次修了半天还不行，厂长也过去了。

    徐元到了那里，就瞧见维修科的同事都在呢，正在维修。厂长薛建宏就在旁边，大冬天的急的一身汗，直接将外套都脱了。

    他连忙过去，小声将电话说了，薛建宏的大嗓门一下子起来了：“二手设备，他们有咱们需要的机器？”

    徐元点头：“部委确认过了，的确是监管，不过是私人公司，说是2月6号开业，咱们去吗？”

    薛建宏直接拍了板：“去，为什么不去，他妈的这机器越修越不好，再不换，咱们还能生产吗？去！你定火车票，咱俩去！”

    电话一个个的打出去，请帖也一张张的发出去。

    何熙这边却是忙得不得了，这是他们公司第一次亮相，要做的就一点，消除大家的怀疑与戒备，然后勾起他们的购买欲望。

    整个开业典礼其实就是个发布会，何熙设计了好几个环节，反正各个拿出来，都让林侯胜他们惊叹一回。

    还没开始呢，孟爱华一边布置着会场，一边说：“我觉得我们肯定会成功呢！”

    何熙倒是总觉得差了一点，她真的怀念有PPT的时候，可以直观清晰的展示他们的优势，但现在没有，只能通过印刷资料了。

    到了2月6号早上，何熙带着工作人员，一早就到了京城大厦的宴会厅，她早就分配好了，林侯胜本就是部委出来的，领导都认识，他带着于敏去接待部委的人。

    孟爱华带着胡悦之在门口，接待来参加会议的客户。

    至于何熙则带着范娜娜总览。

    至于那两位外国人，实在是语言不通，不过何熙给他们安排了一场演讲，关于国外二手设备的发展趋势和销售状况。这两位都是在泰斯集团工作过的工程师，心里非常有数，都做了完善的准备。

    检查了一遍，一切安排就绪，就等人到达了。

    这会儿已经八点半了。

    胡悦之和孟爱华站在大门口，这会儿紧张的不得了，一个劲儿往楼梯那边看，孟爱华都受不了：“你看什么呀？这才几点。”

    胡悦之小声说：“何总这架势也太大了，我真怕大家都不来。您不知道，我送请帖的时候，他们都问是不是国营的，我一说是私人的，都有点不太相信。”

    孟爱华其实也知道的，不过她心里有底：“你放心了，咱们何总能不知道这个吗？她就压根没指望一张请帖人家就眼巴巴过来求咱们做生意。”

    胡悦之才大四还没进社会呢，一听超级好奇：“那是什么？”

    孟爱华给他解释：“这只是一个通知，告诉他们有这样一个公司。空口白牙的，这通知写的再好听人家也不会信。但这个信息他们知道了，他们也缺啊，不会放过这样的机会的，肯定回去部委问，然后就会知道更详细，就算不买也会来看看的。”

    胡悦之点点头，还是往外面看：“那为什么还不来？”

    孟爱华看了看表，这都八点四十了，按理说，九点开始，一般人都会在八点半到九点间到达，这会儿该上人了。

    孟爱华虽然嘴巴上说的头头是道，其实这种事她也没干过，心里也是没底的，这会儿心里不由打起了鼓。

    等到了八点四十五，还是一个人没来，甚至旁边的服务员都开始窃窃私语，孟爱华就跟胡悦之说：“我看一下，我马上回来。”

    然后进去匆匆找何熙：“这点没人，不太对。”

    何熙听了就直接去了窗户那里往下看，这会儿的大厦并没有多高，会议室就在三楼，往下看的一清二楚，就瞧见不少人正在往里进呢。

    何熙指了指：“我瞧着都像是，都没上来，是不是中间遇见什么了，你去看看。”

    孟爱华也往外瞅了一眼，这又不是饭点，宴会厅就定出了他们一家，如果不是参会，其实很少有人来这边的，瞧见陆续有人往里进，她也松口气，连忙去楼下看。

    一到大厅，就瞧见不少人围在一起正在说话，“周处长，那你说，部委都支持？”

    周处长？

    周明光？他一个国际贸易部的，怎么过来了？

    果不其然就听见周明光说：“对，这个是机械部设备司筹备的，专门设立了二手设备工作组，组长就是二手设备进口公司的总经理何熙。”

    这个关系大家一听，倒是放心了一点。

    当然也有人问：“何熙不是部委的，怎么她能当组长，这不合理吧。”

    周明光笑着说：“这事儿我倒是真知道，其实我们压根就没关注过二手设备，毕竟咱们现在还一门心思引进新技术新设备吗？我的工作就是干这个的。”

    这倒是，大家认识周明光，也是因为他就是负责许多项目的引进和谈判。

    周明光接着说：“这事儿是何熙去樱花国拆卸发动机生产线发现的，她觉得很好，就上报给了机械部的领导，领导很感兴趣，就有了这个工作组，本来是让设备司自己做的。但都没经验，偏偏人家何熙，不但发现了商机，还在樱花国做了调研，拿了资料，只能又把何熙从老家叫来！”

    周明光显然有说书的天赋，双手一拍，还来了句：“你说人家何熙，又有经验又有调研，不让她当领导谁当领导？”

    这话大家倒也认同，这会儿资历是重要，但大家还是很认可能力的。

    “那怎么又变成了私人的公司？不是部委的吗？”

    周明光就说：“你们又不是没申请过，请问外汇够吗？轮得上吗？部委条件不允许，但又想上，这不是何熙就自荐请缨，将这事儿揽过来了。”

    又有人问：“那国家没外汇，难不成何熙要就有了？”

    周明光笑着说：“你可别忘了，何熙手里有条比较先进的发动机生产线，这不是外汇是什么？”

    这话一出，好多人恍然大悟，可不是吗？

    周明光解释的差不多了，就说：“要我说，大家还是抓紧机会，何熙就算发动机有竞争力，但外汇也是有限的，别到时候排不上。”

    “行了！”周明光显然看见孟爱华了，就结束了聊天，“咱们赶紧上去吧，人家九点开始，等会儿张部长他们过来，都围在下面也不好看。”

    周明光一说，大家更惊讶了，“张俊副部长吗？居然请到了他？”

    这会儿孟爱华就可以插嘴了：“对，今天的剪彩嘉宾是张俊副部长，潘少华司长和刘成礼司长，看时间快到了，请大家上楼吧。”

    如果说刚刚周明光讲的来龙去脉让大家终于不再疑惑这公司的来历问题，那么张俊副部长他们都参加剪彩，总算让大家将心放在了肚子里。

    如果部委不支持，怎么可能还来剪彩呢。

    一时间，不少人脸上都露出了感兴趣的表情——如果真的合适，那倒不是不可能谈合作的。

    一直围着的庞波溯也悄悄对李海诺说：“你看，还挺靠谱，咱们上去吧。”

    李海诺倒也放心了，不过还是有担忧：“不是骗子公司，也不一定行，谁知道有什么机器？什么价格呢？”

    庞波溯好奇的很，懒得跟他多说，扯着他连忙追上了人群。

    孟爱华走在最前面，带着大家到了宴会厅，一进去，大家都有点惊讶了，跟普通的开会布置的完全不一样。

    一张椅子都没有，只有在最前面平时用的表演台上，挂着一个横幅：热烈庆祝晴天机械二手设备进口公司成立。

    四周跟博物馆似的，挂着彩印出来的各种机器照片——一张得有挂历那么大，这么一圈下来，足足有几十台，每台机器照片下面放了一张小桌子，上面摆着印刷好的资料。

    大家愣了一下，走在最前面的庞波溯立刻就被一张照片吸引了，他拽着李海诺大步走了过去，盯着照片看了看，然后连忙低头瞧桌子上的资料，果然找到了，上面写着：汽车起动机组装生产线。

    然后下面写着，这套生产线分为四部分，定子、电枢、胶盖和组装，是全自动的生产线，生产日期是1975年，制造国家是啤酒国。

    庞波溯看着就激动起来。

    他扭头跟李海诺说：“你看看，你看看，这是全自动的电机生产线，你知道吗？这可比我们的现在的要先进多了，我们就这个电枢的嵌线装配工作，前几年还是手工捶打，就这一道工序，要捶三百次，你想想看，工人得有多累？而且一共有十四道工序，那只是其中一道。”

    “后来没办法了，我们就请了电机研究院帮忙研究，搞了个半自动化的生产线，才降低了劳动强度。可你看看人家这个，直接就可以全自动化了，要是我们有该多好！？”

    李海诺虽然不是电机厂的，也是搞机械的，怎么看不出这机器的好处。

    他听着也高兴，不过低头看：“这应该就是要卖的吧，怎么没写着价钱？”

    庞波溯也没找到，不过他不在意：“既然摆出来了，肯定要告诉我们多少钱的。他是要卖东西，怎么可能不报价格？你呢，你赶快找找吧。”

    李海诺这才想起来，连忙跟着往里走，就这一会儿，可不如刚刚那么好找了。

    大家本来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靠近一看就明白了，但凡来的人都是想要进口设备的，怎么可能不激动，这会儿有的已经找到了自己厂子需要的设备，站在那儿看的认认真真，更多的是在寻找，所以每张照片前都是人头晃动，还真是得排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