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海建和张处长脸色都难看的很。
如果是正常合作, 他们可能会惊讶,但不会觉得害怕,但谁让这合资连他们自己刚刚还嘀咕呢。
谈判是在机械厅, 一说这次投资也要查查,带人上来搜查资料的,居然是顾孟平。
要是别人, 顾忌着方海建的身份, 恐怕会手下留情,顾孟平可不怕这个,尤其是他懂行,很快合同书就拿到了手里, 翻了两下, 他就走到了徐厅长跟前:“您看看这个, 南江省动力厂折价400万人民币,占股份49%。”
方海建眉头一跳, 接着听顾孟平说:“南江省动力厂的确去年亏损,但是他们的厂房是新建的, 前年建设的时候,仅仅这一项就花费了200万元。更何况, 还有设备和原材料,据我所知,仅仅他们去年压货没有发出的柴油机就有600万左右。这四百万的价格是严重低估了。”
这个就写在合同书上, 但是时机不同, 效果不同。
如果是拿回去,查看两天再找出来这个问题, 此时两位领导的怒气已经下去一波了, 肯定气小一点。
可现在拿出来, 就是火里浇油,本来他们准备和诈骗犯签约,自己没查出来,被部委打电话点名告知,这就是工作不到位,丢人丢到姥姥家去了。现在又找出这么大的纰漏,谁不害怕?
这要是没发现,真签了合同,日后被部委发现,整个机械厅和商务厅都说不清楚了。
徐厅长脸色难看的很,大力哗啦啦的翻了翻这份合同书,然后直接就拿着合同书指着他俩:“蛀虫!”
他就这一句话,但足够给他俩的性质的定性了。
方海建和张处长这会儿才彻底慌张了起来,不过张处长显然更厉害,他连忙说:“我们招商处就是促成这件事情,但其实,莱茵机械根本就不是我们找到的,是方厅长来找的我们。”
“赵厅长,方厅长说有个啤酒国的机械公司找他们,很合适,他属意江城柴油机厂跟他们合作,但是不知道怎么谈合同,所以邀请我们参与其中。”
“我们就是帮助辅助作用,一切的说服工作都是方厅长来做的,后面葛红强不愿意,也是方厅长提议更换为南江省动力厂继续合作的,甚至莱茵机械那边不满意,这个四百万也是方厅长的意思。”
“您问问于江,半个小时前,我就在这里,表达了对这个价格的担忧,我也觉得太低了,这不就是贱卖国家资产吗?可是方厅长认为,一切都该给合资让路,我们毕竟只是辅助,只能听之任之。”
“我承认,我在这方面大意了,总觉得方厅长一向老练,既然他们找到的合作商,应该不会有问题,所以只是简单调研了一下背景,就没再多想,这是我的失职,我愿意为此承担责任。”
“但是,这个价格都是方厅长制定的,我们招商处可是连建议都没给,这跟我们没关系!”
张处长说着,已经满头大汗,他知道,这么当面指认没什么好处,一是名声就不好了,遇见事儿就先自我脱罪,以后谁还敢信他?二是方海建也不会放过他,方家在江城可是坐地户。
但是,他顾不得,这事儿压下来,他就完了。
显然这样的的辩白起了作用,一直没吭声的商务厅赵厅长说:“查清楚再说吧,你们两个还有这组里的人这两天不用上班了,配合调查。”
这算是一锤定音,立刻就行动起来,张锋狠狠地松了口气,他注意到,方海建瞪他一眼,他没搭理,扭过了头。
倒是莱茵机械那边,其实一直都不同意,他们一直在叫嚣,用翻译的话说:“他们认为这是污蔑,是没有人权的,他们拒绝去警察局,要求你们道歉。”
来的警察也不是普通人,为首的正是江城市警察局局长汪建,直接就跟翻译说:“你问问他们,认识陈伟尚吗?”
翻译并不知道这是谁,不过还是立刻翻译了过去,丹尼尔的表情就不太一样了。
汪建接着说:“告诉他,别以为在别的国家干的事儿我们就不知道了。”
丹尼尔又听了这话后,口气完全变了,明明刚才是非常激烈的抗议,现在则变成了友好的协商:“原来你们听信了陈伟尚的说法,那都是他的一面之词,我想这是个误会,我们可以解释的。”
“而且!”他重申,“我们和陈伟尚的官司还在打,目前萨瓦迪卡那边并没有宣判,所以所谓诈骗你们没有证据。你们不可以将我们带到警察局,我要求见律师,这是不对的。”
汪建直接说:“带走。”
倒是这会儿,何熙正陪着陈伟尚开车往南江省来,从机场接到他后,何熙就带着陈伟尚去了一趟部委。
何熙从江城厂回来后,就去找张俊汇报了一下,结果才发现,张俊居然知道她要参与江城厂合作一事。
张俊很诧异:“你现在不应该参与其中谈判吗?怎么找我来了?”
何熙就说:“我的方案被无限推后了。”
张俊本来写字呢,一听就停了笔:“这不对啊?”他很惊奇,“晴天机械现在势头正好,南江省那边的徐宏屡次跟我提过,很是羡慕南河省有晴天机械,你去了,他们应该是巴不得,怎么会无限推后呢。”
“是方海建?”
张俊直接一语中的,何熙直接说:“他想合资,将江城厂折算成600万人民币,占股49%,没有管理权,没有人事权,江城厂认为不合适,觉得跟晴天机械合作更妥当,但是方海建却不同意。
现在是,他拿着江城厂没办法,于是将我们提交上去的合作方案全部推后了,我在那里等了六天,只说忙着合资的事儿,我们的事儿等着合资的事儿结束后再说。”
何熙说着,直接将晴天机械和莱茵机械给出的合作计划书放在了张俊面前,张俊放下笔翻了翻,就怒了:“这太不像话了。明明白白你们的计划更合适,怎么就不办呢。”
“合资合资,是有利益才去合资,不是为了合资而合资,这个方海建,他上次打电话汇报这事儿,我就给他说的明明白白,还是一意孤行!”
“宁愿将自己的企业几乎免费送人也要合资,他这是为了合资什么都敢干,唯名是图,好大喜功。这事儿我会处理的,你等消息就是了。”
何熙却没走:“张部长我来不止为这事儿。还因为这个莱茵机械,有问题。”何熙就把莱茵机械可能是骗子的事儿说了,跟所有人一样,刚刚改开接触外国人的张部长也没料到,居然还有人用合资行骗。
但是张部长接触过泰斯集团,怎么可能不知道有部分外国人对于夏国的态度——他们看不起又想要这块市场,所以他们的行为往往十分割裂,一方面想办法往夏国钻,一方面又设立各种陷阱。
张部长就问了一句话:“你有证据吗?”
证据自然就是陈伟尚老爷子,接了老爷子后,第二天何熙和吴大力就推着他去了部委,陈伟尚老爷子就讲了讲他和莱茵机械的合作。
其实跟何熙当时与葛红强说的差不多。
“60年开始,萨瓦迪卡那边引进外资,港城的人工很贵,我就将厂子搬到了那里。不过随着时间和科技的发展,我的产品虽然小有名气,也逐渐落后。”
“正好在一次柴油机展销会上我就接触到了莱茵机械,他们虽然规模不大,但产品很好,他们就表示,如果可以合资,以低廉的人工降低成本,外加他们的产品,我们一定可以大卖。”
“这简直是解了我的大难题,我就同意了。随后我们就准备签约。而就在这个时候,我生病了,毕竟是80岁的人了,我的儿子对于机械完全不感兴趣,他更喜欢金融,所以并不愿意接班。”
“在磋商后,我们达成了我以厂房土地设备入股,他们以技术和资金入股,他们占据股权的51%,由他们负责经营。”
“按理说,他们的产品不错,我们的价格非常低廉,应该是大卖的。但是,从1980年开始,他们就一直在告诉我,我们厂里的产品在啤酒国的认证没有通过。”
“本来我们就是面向啤酒国市场的,萨瓦迪卡并没有这么大的需求量,这就等于生产就是亏损,第一年就赔掉了几百万,等着第二年的时候,那就是资不抵债。”
“我已经不良于行,是我儿子处理的,对方提出还想再试一试,不过如果我们退出的话,可以折算一部分给我们。我儿子急于脱身就同意了。也就是说,他们几乎用三折的价钱买走了我的工厂。”
“如果仅仅是这样,我不觉得他们有问题,但买卖协议通过的第二个月,他们就拿到了认证,当年就盈利了。”
“我这才感到不对劲,随后我专门找人去啤酒国咨询了一下,在前两年他们的确提交过产品认证,但是资料都没全过,他们是故意的,这是个骗局。”
“我一辈子做生意,临了让别人骗了,我是真气不过,但因为身体原因,去年年底才委托了律师帮我起诉,现在还没到开庭阶段。我从吴大力厂长这边听到了南江省的这件事,感觉他们是得了好处,又想故技重施在夏国行骗,本来大家都说我录个像就可以,但我认为,这事儿太恶劣,还是自己来说明清楚,更好一些。”
他还带来了一系列的证据,譬如所有的合同票据,还有法院的传单,张俊看到真是出了一头冷汗,又让人打电话到了那边的大使馆,确认了这个官司是真的,这才给南江省机械厅打了电话。
介于陈伟尚老爷子岁数太大了,不易于来回奔波,本来说在京城提供口供就可以了,但是陈伟尚却说:“我多年没回故土,如今已经黄土埋到了脖子,趁机看看家园,是多好的机会。再说,我也一直想当面斥责他们,怎可如此道德败坏。我去见见他们。”
所以,才有了这次南江之行。
何熙看着过了省界碑,就跟陈伟尚的孙女陈婷婷说:“还有一个小时的车程。”
陈婷婷立刻从包里翻出了药:“爷爷,已经快到了,您先把药吃了吧。”
这是害怕见了丹尼尔他们太激动,提前让何熙提醒他吃药。
陈伟尚这才收回贪恋的目光,跟何熙说:“看不够啊!我是南江人,我走的时候才15岁,如今已经白发苍苍,半个世纪过去了,我只有在梦里才能看到家乡奔流的大河,光秃秃的高大树木,现在我终于看到了家乡的样子。”
他笑了:“真好。”
他接过何熙的药,一口吃下才说:“哪里都好,我走的时候,满目疮痍,人们饿的就是一把骨头了,眼神都发直,只为了一口饭活着,可你看现在,本来我住在京城就觉得人人都积极向上,看书看报纸,学外语,我以为是京城才这样。
可你看看何熙,这一路我们经过了城市,经过了乡村,我看到的所有的面孔都是精神头十足。虽然没有跟他们说话,但我知道,他们工作的想干得更好,他们种地想粮食丰产,做小生意的再想多卖点钱,都是奔着好日子去的。真好啊。”
陈伟尚说着说着,忍不住眼泪就流下来了。
陈婷婷忍不住说:“爷爷,您怎么还哭了,发展的好您还不高兴吗?”
显然这位从港城出生,外国长大的女孩是不懂这个的,何熙就说:“跟我们东北汽车厂合资的托卡集团,第一任大区总裁叫做布莱克,他有个理论叫做夏国人的奇怪逻辑。”
一说这个,陈婷婷特别好奇:“是什么奇怪?”
何熙就说:“甭管跟自己有没有关系,夏国的东西卖得好,所有人都激动,夏国的工人厉害,所有人都高兴,夏国的技术强,所有人都拍巴掌。他认为管你什么事呢?”
一听这个,陈婷婷似乎有点明白了,陈伟尚已经笑起来了:“这就是咱们夏国即便落后也不愿意挨打的原因,我们都有一颗夏国心,他们不懂就不懂吧。”
这么聊了一路,很快就到了江城市警察局,知道他们要来,顾孟平已经在下面等着了,何熙的车一到,他就迎了过来。
那边陈婷婷扶着老爷子下车,何熙就问了问:“现在怎么样了?”
顾孟平说:“正在查,张锋把什么都推到了方海建身上,方海建并不承认,现在厅里的人手正在查阅这次合资的所有资料。”
“丹尼尔他们现在就在问询室,拒绝配合,要求找律师,认为我们在污蔑他们,现在上去吗?”
何熙点点头:“陈老爷子是一刻不想等。”
所以,等着陈老爷子下车,何熙就推着他进去了,这会儿丹尼尔一行五人还在问询室,门被推开的那一刹那,丹尼尔还在强调:“你们这是污蔑,我们是看在夏国如今在大力吸引外资的情况下,才来的,我们是来帮助夏国的。你们合资一会儿换个工厂不说,如今还说我们诈骗,我要告你们,我还要告诉所有想来夏国投资的人,夏国太黑暗了,千万不要来。”
他刚说完,就听见一个苍老的声音,用美语说道:“你确定你没诈骗?那我请问,为什么我的工厂两年通不过的认证,我一卖给你,就通过了?”
这声音一出,丹尼尔脸色就变了,刚刚虽然说了他们在萨瓦迪卡的事儿,但是他觉得没有证据,谁能想到,陈伟尚居然来了。
这老爷子不是病的哪里也不去了吗?
何熙推着陈伟尚直接进了问询室,就听见陈伟尚直接说:“你们什么底子我都知道,证据和传票我都拿来了,我奉劝你,证据在此,没有人会相信你们的。
如果想要从夏国离开,就老实交代,你们现在还算是未遂,否则的话,肯定要细细严。查就有漏洞,到时候,你们照旧被驱逐出境。更何况,还有时间成本,你们的生意也是需要经营的吧。”
丹尼尔犹豫了。
而那头,因为方海建被突然查处,消息传到了方家,方家都乱了起来,这会儿方老太太林秀菊已经急了:“今天走的时候,不说是要签合同是好事吗?怎么突然就有事了?”
方家老爷子方建华也是吓了一跳,不过他还算淡定,扭头问报信的人:“怎么回事?”
对方其实也不知道具体的,就模糊说了一声:“我不在现场,就是听说好像是部委来了电话,那个外方是个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