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熔金慢慢在天幕铺开时, 杨士奇向朱瞻基告了退,在小太监的陪护下慢慢的走出了太和门。
先前在殿内, 朱瞻基再一次提起了下西洋一事。
原本出海下西洋早已叫停,六月朱瞻基曾提起过一次,但又因种种原因按下不表。其中原下西洋的主要干将,三宝太监郑和身体不适,乃是一重要原因。
可现在,朱瞻基再一次提起了此事。
杨士奇想着,便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腿。
小太监见状, 立刻道:“您小心脚下。”他佝偻着身子,仔细地虚扶着杨士奇。
“无事,无事。”杨士奇摆摆手, “自从得了陛下赏的茶水糕点,我这老毛病可好多咯。”
“陛下一直念着您呢。”小太监陪笑道,“您身子康健了, 是国家之幸。”
“陛下康健了, 才是大幸。”杨士奇说, “你们郑伴伴,这些时日是否也康健了不少?”
“有陛下与首辅惦记着,自然是心宽体健的。”那小太监说。
杨士奇便点点头, 他甩甩手离了承天门,小太监目送他慢慢远去。
杨家的车驾便停在门外不远。杨士奇心里想着事,上了车就一直闭目养神。
直到归家, 门房一边迎他一边道:“老爷,盛家的十四郎来了。”
“十四郎?”杨士奇理着袖口, “是盛家哪位郎君?”
“那位杭州解元, 盛老爷的侄外孙。一直跟在盛老爷身边读书学医的那位。”门房道。
“去请他来书屋。”杨士奇当即道。
他原就想了一路那杭州府的事, 现下有盛家人到访,恰好可以问一问。
那盛君乡莫约刚及冠,还是个二十郎当的少年人。见到杨士奇便拱手作揖问了个好,口中道:“大爷爷一直叮嘱我,一定要来瞧瞧您的腿脚。年前与您的药,您可有好好用着?”
“用着。我这腿脚,也多亏了你大爷爷年年弄药来养着。”杨士奇和蔼地道,“上次见你,你还是个豆丁。现下都这般大了。”
“是啊,大爷爷总是感慨,他与您都走不开,一直不能再见上一面。”盛君乡笑道,“您身子康健,我们也放心了。”
“这次过来,我也带了些杭州府的特色,您一定要试试,或许对您的腿脚很有好处。”
盛君乡这话一出,杨士奇眼神一凛:“可是那种猫爪模样的叫做饼干的糕点?”
“正是。杨爷爷您已经吃过了?”盛君乡有些惊讶。
杨士奇正色道:“十四郎,你既提到了这事,我且问你,那猫咖之传说,可是真的?”
“我虽不知京城里都有些什么传言,但那猫咖却有神异之处。”盛君乡说,“杭州府人现在已经习惯每日向那猫咖买上一碗糖水,这一个夏日,杭州府再没有听闻有谁暑气入体重症不治发生。”
杨士奇沉吟道:“这饼干你家可曾也验过?是奇物还是药物作用?”
盛君乡苦笑道:“至少以我家拙劣的舌头,尝不出里面有药。”
得到答案,杨士奇心里也没松上一分。他慢慢又问:“除了糖水,那猫咖还有何处神异?”
盛君乡一听,表情有些怪异:“有一事,我未曾亲眼见过,但事发大庭广众之下,想来传言亦有几分真实。”
杨士奇鼓励地看着他,盛君乡便说:“前两浙巡抚赵伦曾带人围剿有间猫咖,您可知道?”
“他在围剿那日,惹怒了猫咖的顾小郎君,青天白日被雷劈了。听闻那顾小郎君对着他道,他那般行事会被天打雷劈。于是便白昼降雷,劈倒一片。”盛君乡斟酌着说道,“若非锦衣卫及时赶到,或许当时便……”
杨士奇心中一跳。
“杭州府隐有传言,那有间猫咖的顾小郎君,有审功过、辨善恶之能,因此能招来天谴。”
天谴,又是天谴。
杨士奇心中复杂难言,难道真的……陛下以前的那只猫,回来了?
可那猫不是……
盛君乡告退后,杨士奇坐在书案后,凝视着眼前一个小巧的玉盒,迟迟未动。
那玉盒是今日入宫时,陛下赏他的。
里面也并未什么珍惜物件,而是一根小指长的断草。那草被人掐断了,也依然碧绿水润,不见半点枯萎之相。
听闻近些日子,陛下的身子骨都是靠这灵草调理。
杨士奇自己也已经切身体会过这灵草的药性。
他腿脚多年不便,若是寻常时日遇上换季,莫说去面圣,便是起卧都艰难。可现在他不仅能日日进宫,还能自己独自行走。腿脚依然有些跛,但早已没了那钻心剜骨的疼痛感。
不是药,还真是灵草吗……
若是假的,他这腿脚变化说不通。盛家老爷子那么声名鼎沸的名医,也没让他变得更好。
可若是真的,这世间难道真有仙乡?
杨士奇想到此处,突的笑了一声。
真有仙乡又如何?凡人还敢顶着天谴去探寻么?
天谴……
幸好,还有天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