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了王老太家中, 况钟脸上的笑就收了起来。
他叹息了一声:“这王老太命不太好。她家是流民。早前的时候逃难过来的。”
逃难嘛,日子总归是不好过的。小儿子一家失散了,媳妇儿半路没挺过去, 人也没了。老大带着寡母与幼子,好不容易到了苏州府落地生根。
开好了荒田, 筑起了宅子。日子见好,还有希望送日渐长成的儿子去学堂读文识字。突然就天降大雪。
“她大儿子就是去岁冬没的。为了抢秋收的粮食, 一脚踩空跌到地里,被雪埋了。”况钟的声音缓缓, 带着一些泥土气的悲凉, “发现的时候人都硬了。”
“就剩这么个路都走不稳的老太太和一个不成丁的孙儿。”他脸上没了笑,连叹息都很轻。
作为一府的父母官,他又能做些什么呢?
竭尽全力, 也未必能让所有人都吃饱穿暖。
可还得去做。不做的话便一点希望都看不见了。
“顾郎君,幸好你弄来了红薯。”况钟说着,冲顾长安笑了起来,“今年只要能种下红薯,等熬到秋收, 日子定然就能好过许多。”
“她家没了劳力, 又能怎么活?”白七低声问他。
“她家邻居是一路逃难来的, 也算有些良心。愿意照顾着。她儿子留下的荒田, 我做主也租赁给邻居家了。等到秋收邻居会给王老太租子。”况钟说道,“只要能熬过去就好了。”
小美短甩了甩尾巴。
它不喜欢这个回答。
况钟也在苦笑:“若她儿子尚在,又何苦要这般熬呢?也是一同逃难的邻居有良心。不然王老太家这种情况,在村子里是最吃苦受累的。”
他也是苦过的人。知家贫之苦, 更知年幼丧母之痛。村里那些弯弯绕绕他都心中有数。
只是不熬又能有何办法?
“只能衙门里送点钱粮, 再等她孙儿长成, 日子也就好了。”
小美短眨了眨眼。
它突然问:“我哥哥也这样吗?”
“什么?”
“哥哥没了,哥哥的爸爸妈妈,也会被欺负吗?会吃不饱饭,要……熬日子?”
它在学况钟说话,是以说得有些慢吞吞地。
白七问它:“你知晓何谓‘熬日子’?”
“知道的呀。”小美短拍了拍尾巴。
就像它没有遇见哥哥一样。
成日里都在饿肚子,需要躲避很多人,很多猫猫狗狗。也需要与很多猫一起抢食。
吃不到好吃的猫粮猫罐头,身上有了病痛也不会有人医治。
就像它失去了哥哥一样。
每天往来了那么多人,没有一个是它重要的亲人。它每天都在盼他能推开门,而那扇门后永远不是它。
所有的愿望,所有的期盼,都在不停的落空。
生活里所有的幸福与快乐,都被那扇永不推开的门带走了。
“没意思极了喵。”小美短说,“我小时候,很怕挨饿,很怕寒风。后来就不怕了……”
因为哥哥住在小方牌牌里了。
如果饥饿和寒风能让它靠哥哥近一点,那它就什么也不怕了。
白七默默地叹了口气。
“你一只小猫,怎会有这样的体悟。”
“喵呜。”小美短对他说,“因为我只是一个人的小猫啊。”
从那个人将它从奇怪的车里抱出来的那一刻起,从那个人将它搂紧怀里抵御寒风的那一刻起。
它就只是那个人的小猫了。
是独属于那一个人的小猫。
“我只有哥哥而已。”小美短轻声说,“我什么也都可以不要,因为那些都是哥哥给我的。我只是哥哥一个人的小猫。”
它当然有很多朋友,也会有很多人陪它玩闹,抚摸它的背脊耳朵。
但只有哥哥会带它看医生,会关心它冷不冷,变天的时候坏掉的脚脚疼不疼,还会每天都问它饿不饿。
哥哥给了它所有的一切,然后它却永远失去了哥哥。
“我只是他一个人的小猫罢了。”
它说得那么平静,身体里的魂火却再次颤抖了起来。疼得它卧趴在袖里乾坤中,大颗大颗的掉眼泪。
“喵呜……”
白七蓦地顿住了脚。
尺玉的声音在他脑子里不断地响起:“我从未听过这样的愿望,你可真是一只奇怪的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