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文弼一直提心吊胆, 忧心忡忡。
皇帝陛下的命那可不仅仅只是他自己的性命,还关系着一个王朝的未来——特别是继承人还未长成的情况下。
张文弼一直心中担忧,却又不敢对外说上太多。
他是张国公, 是左国柱,是朝中勋贵, 是陛下近臣。他的态度也会影响朝中的许多人。
可现在对着尺玉, 他却不由得絮叨了起来。
这是尺玉, 是他们的小猫精。
有什么东西是他们小猫精不能知道的呢?
“我是真的担心。”临走之前, 张文弼还在这般感叹着。
那许是作为一个看着朱瞻基长大的老臣的第六感
在某一天的大朝上, 朱瞻基闭眼倒了下去。
“陛下!”
“陛下——”
“太医!快叫太医!”
朝臣们乱做一团,杨士奇快步走到张文弼身边:“猫老爷, 你快派人去请猫老爷!”
张文弼慌得不行, 当即就叫小太监牵来了快马,也顾不上紫禁城内不能纵马的禁令,一路快马加鞭跑出了宫。
等把顾长安请来时, 朱瞻基已经被送回了乾清宫,太医们已经诊过一轮,后宫众人也被杨士奇与王大伴连手挡了回去。
见顾长安与白七来了,众人纷纷拱手道:“顾郎君。”
“情况如何?”顾长安问。
一个须发皆白的太医拱了拱手,道:“陛下昏迷不久, 现下已经醒了。”
他低声说完,才又继续道:“从脉象看, 依然是余热未清, 有热痰郁积在胸。陛下脉象看来并无大碍,只是……略有些太过疲惫。”
这个症状听起来像是风热感冒。
“有发烧么?”顾长安低声问。
“略有些发热。”那太医答道, “这种情况, 我等商量了一下, 以银翘散清热化痰,再用薄荷粥辅以食疗,发汗又护胃。顾郎君你看如何?”
“我不擅医术,太医们自己定夺便是。”顾长安与太医聊过,才穿过小门走到朱瞻基床边。
朱瞻基正躺在床上闭目养神,听见脚步声,就睁开了眼。顾长安伸手试了试他的温度:“陛下,您感觉如何?”
“还好。”朱瞻基说完,就见顾长安肩头的尺玉瞪了他一眼。他立刻改口道:“略有些头晕恶心。”
他生病时贯来心情不好,罕有这般听话的时候。
顾长安点点头从袖袋中摸出了那个六边形的新手套装:“我量量您的体温。”
粉色的小盒子让一旁的王大伴一怔,他连忙低下头装作未看见。下一刻,就听那小盒子“嘀”了一声:“三十七点八,低烧。”
风热感冒,有些低烧。但不该突然昏倒啊……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脑神经疾病?耳源性眩晕?低血钾或者低血糖?……还是心血管?
“王大伴。”顾长安低声道,“陛下今早昏迷了多久?”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王大伴说着,看了朱瞻基一眼。见他们陛下面色平和,才继续说道:“就因时间短暂,陛下不想看太医,也不想吃药。”
“呜喵!”尺玉顿时跳了起来,“你又违背承诺!”
“尺玉……”
“我最讨厌你了喵!”尺玉气得不行,“你总这样,你总违背承诺!”
它简直快被气哭了。
来什么北京城,见什么旧故人,都不该来!
“尺玉。”朱瞻基无奈地喊它,“我没什么事情,都是小病。”
“你根本不知道……说好了你会好好的,说好了你会健康长寿……你把你自己搞成什么鬼样子喵?”尺玉低声道。
它整个猫都坐了下去,心里只有浓浓的悲哀。
“你要河清海晏,你要天下太平,你要亲手创一个盛世……然后你的好儿子都给你败光了喵。”
“轰隆——!!!”
天上突起大雷,王大伴心中猛地一跳。
这小猫精在说些什么话?他连忙走出东暖阁,带上了暖阁的大门。
“王大伴,陛下……”
“陛下与顾郎君有要是相商,诸位还请退出去吧。”王大伴压着心中骇然,面色镇定地说道。
太医们看了东暖阁的门一眼,缓缓退出了乾清宫。
王大伴守在宫门前,让所有伺候的人全部退了下去。
小尺玉可以说胡话,但那些话不能让任何人听见了,漏出只言片语都是腥风血雨的动荡。
东暖阁内,朱瞻基也在说:“尺玉。话不能乱说。”
“天地知道是不是乱说。”尺玉冷声到。
它毛绒绒的小猫脸在雷声之中,竟然隐隐透出些威严来。
金色的猫咪站在龙床边上,抬头看着顾长安:“长安,对不起。我不是什么系统。扯系统的说辞,只是为了让你能更快的接受我。”
顾长安早就有所猜测了。哪有系统是尺玉这样的猫样的?
“那你是什么?”顾长安轻声说。
一阵耀眼的金光从尺玉身上散开,让它真正变作了一个毛绒绒的太阳。
“我是九尾猫。”尺玉说,“是这天地之间,唯一的一只九尾猫。”
顾长安一愣:“是那个必须替人实现愿望的九尾猫么?”
“长安最聪明了。”尺玉低声说,“你现在知道我的身份了,那我的故事也不难猜了。”
那些金光笼罩在它身上,令它的声音都缥缈了起来。
“朱瞻基。”它轻声喊,“遇见你,还真是猫猫的劫难啊。”
那些记忆,都在脑海的深处,已经许久未曾翻阅过。
可现下想来,每一个过去都那么鲜活。
“你不知道……我有多在乎你的愿望。”
尺玉轻声说。
……
先帝离世时,作为太子的朱瞻基还在南京。
他在南京是为了准备迁都的工作,他的父亲很想还都南京,加之四月南京屡屡地震,也需要有人安抚民心。
朝中看来看去,身为皇太子的朱瞻基就揽过了这个责任。
他从十五六岁起,就总在奔波,极少在一处待上很长的时间。
爷爷还在时,屡屡跟随爷爷征讨瓦剌。
爷爷不在了,他在北京城里生活的时间才变得多了一些。
离京办事,他早就习惯了,算不得什么难的。
只是四月出发,六月朱瞻基就得到了信,他父亲病了。
朱高炽的病起于五月二十八日,病症起得急切,朱瞻基得了信当晚就要赶回北京城。
“殿下,此去千里,便是日夜不歇,也要行上半月的功夫!”他身边的近侍劝他,“事已至此,一夜的时间着急不得。您这般回去,陛下也会担心。”
“况且,还有另外一事。”
那近侍没有明说,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他们陛下的亲兄弟,他们殿下的叔叔汉王朱高煦,恐有谋反之意。
这位汉王殿下仗着自己是陛下的同胞兄弟,更仗着他们陛下仁德。行事很是有些嚣张。那些不臣的意图,他几乎没有掩饰。
“您……不得不防。”近侍小心觑着朱瞻基的脸色说,“此行千里,陛下病重,他极有可能……”
极可能作何,大家也都心知肚明。
“是我太过急切。”朱瞻基叹了口气,“我们此行出来人数不多,从南京调兵动作也大,只能另寻他法。”
他想了想,又说:“明日大队从南京城离开。出了城就在七里洲兵分两路。两队锦衣卫随我快马轻骑回京,其他人与太子车架一同,以求吸引我那位好叔叔的注意。”
“喏!”
太子仪仗,无论做何事、去往何处,那都是仅次于皇帝的庄重威仪。他在南京府内大张旗鼓的离了城,一行人行走一日,才在七里洲歇脚。
趁着大队歇脚的功夫,朱瞻基就带着人马快步离了队。
日夜奔驰的日子并不好过,但他心中总是不安。
不安父亲的病情,也不安那位好叔叔的动作。
他心中焦急不能言说,只能催促着队伍快一点,再快一点。
那段赶路的时日,便是尺玉,都只能吃到泡得软融的面食。
小猫咪似乎知晓这是极重要之事,一贯娇贵的它在路上老老实实地伏在朱瞻基怀里,一句抗议都未曾提过。
它陪伴在身边,也确实令朱瞻基安慰了不少。
夜间无法入眠时,朱瞻基就抱着尺玉,不住地抚摸小猫柔软的皮毛。
小猫咪暖洋洋的温度能令他安心:“尺玉,等回去就好了。”
等回去了,父亲的病也有数了,他那好叔叔应当也不敢动手了,尺玉也不会饿肚子了……
只要回去就好了。
等到天亮,他们依然疾驰赶路。
直到一声枪响传来。马匹嘶鸣一声,摔倒在地。
落地的锦衣卫甚至来不及规避,就被乱枪扫射得咽了气息。
大明是有火铳的。虽然射程不远,但依然是截杀的利器。
不管是人还是马匹,大家都是血肉之躯。有几个血肉之躯经得起火铳一枪?
“殿下!来我身边!”那领队的锦衣卫指挥使大声疾呼。
锦衣卫们在他的指挥之下飞速变换阵型。
两队小旗成了一组低飞的大雁,而领队的雁头就是锦衣卫指挥使。
锦衣卫们也掏出火铳,与对面射击。
可为了赶路,只有两个小旗二十余人在朱瞻基身边,大部队都在另一个对中。
“殿下别怕。这也是个小队。”锦衣卫指挥使安抚道,“许是叛王为了截杀,在几个重要路口都设了人马。人数不多,只要我们逃出去——”
这是他最后的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