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 45 章(1 / 2)

    抚恤金?

    一句话扯出十几年的公案, 激发出围观群众的八卦之心。

    “什么意思?什么意思?怎么林家的水这么深?”

    “刚才不是说虐待老人吗?怎么现在又变成霸占兄长抚恤金?”

    “林厂长竟然是这样的人?几百块钱自己就这么贪了,却连个奶娃娃都不肯好好养?”

    “冯主任是我们农场的老领导,他最为公正, 大家别吵, 一切都听他老人家的。”

    冯国亮提高声音, 大手一挥:“大家不要吵, 农场会严查林正刚一案, 如果林满慧等人对他的指控一切属实,我们绝不会姑息!”

    底下一群人请求道:“老领导就在这里审吧!我们已经站了这么久, 晚饭都没吃, 总要看个结果是不是?”

    冯国亮眼眸一沉, 极有威势地盯着林正刚:“正刚的抚恤金一共六百七十二块钱,林正则去世之时我与场长一起过来慰问,亲自交到你的手中。这事, 你认不认?”

    林正刚早已站都站不住, 他双股战战, 面色惨白, 豆大的汗珠从额角滴落:“认,我认。”

    林嘉明再傻也知道大事不好,她原本愣愣地站在父亲身旁,看这情形立马后退一步, 缩进母亲怀里,眼泪汪汪地唤:“妈, 妈……怎么回事?”

    杨静芬的内心也在打鼓, 她抱住女儿安慰道:“这都是大人的事, 你莫管。”

    冯国亮咬着牙, 大声质问:“当时灵堂一片混乱, 刘美玉晕倒,林景智和林景信守在一旁根本无心理睬我们,是你将抚恤金接了过去,承诺会转交给他们母子,是不是?”

    面对当事人,林正刚无法抵赖,只得点头:“是!”

    冯国亮继续追问:“你转交了吗?”

    林正刚抬起头,望向林景智的眼睛里满是哀求之意:“景智,你帮叔叔说句话。当时那个钱原本是要交给你的,可是丧事里里外外都是我的操持,你妈生病在医院也要钱,用来用去的剩下也没多少。再说……这笔抚恤金里也有你爷爷的养老钱是不是?”

    林景智“呸!”了一口,再不给他留半分情面:“丧事都是农场总工会在协助办理,需要你用几个钱?爷爷的养老钱,你若是和我们兄弟商量,难道我们会不考虑?六百多块钱,你一分钱都没有和我们提过!如果不是冯主任提起,我们根本就不知道!”

    冯国亮内心也十分沉重。

    原以为林正则与刘美玉死后,有农场的抚恤金、叔叔婶婶的扶持、众人的关照,六个孩子会健康成长,哪料到林正刚狼子野心,不仅贪下所有钱,还私下虐待奶娃娃,表面却摆出张伪善的面孔,真是令人恶心。

    林正刚竟然骗过了这么多人!

    冯国亮送完抚恤金之后不到一周便调往边疆,根本来不及确认。如果不是这一次林满慧主动来找他,跟他说明情况,恐怕冯国亮还一直蒙在鼓里。一笔十三年前给出去的抚恤金,谁会想到追问它的去处呢?

    只怪他当时错信了林正刚,低估了人心的险恶。细细想来,真是追悔莫及。

    听到这里,围观群众基本将事情捊清,一个个气愤不已。

    “林正刚连死人钱都要贪,不是个好东西!”

    “拿了他哥的钱,却对几个侄儿、侄女没有半点关照,不要脸!”

    “还不晓得他背后做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事呢,连亲爹都虐待的畜生!”

    有人振臂高呼,一时间集体应和,声震四野。

    “严惩林正刚!抓起来,坐牢——”

    声音越来越响,林正刚四下里张望,眼神茫然。树倒众人推,此刻围在他身边的人不再讨好、不再赞叹,全都在痛斥他,眼神里满满都是鄙夷。

    只有一双眼睛,眼神浑浊,带着一丝怜惜。

    林正刚呆呆地对着这双眼睛的主人,喊了一声:“爸!”

    林春雨嘴唇有些哆嗦:“正刚,你可都改了吧。”

    葛翠萍也只有村妇撒泼骂街的胆量,哪里见识这种群众的力量,也吓得脚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目光呆滞,拼命摇头,嘴里胡乱说着些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的话:“没有,不要,不是……”

    杨静芬见势不妙,扶着林嘉明的肩膀转身就往外挤:“让一让,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得赶紧回家把存折收好,不然都得被林正刚赔光。

    柳书记笑得像只老狐狸,一把拉住杨静芬的胳膊,阻止她离开:“杨主席,夫妻一体,你可不能走。”

    人群里传来愤怒的吼声。

    “不能让她走,林正刚和杨静芬是一伙的!”

    “打倒坏分子!惩治恶夫妻!”

    潮水般的吼声把杨静芬吓得面无人色,尖叫道:“跟我没关系,都是林正刚一个人干的!”

    这一刻,林正刚感觉自己被全世界抛弃。

    他无比痛恨自己,为什么从嘉明的先知梦了解到那么多有用的信息,不想着为未来筹划,却偏偏非要与这六兄妹作对?

    他以为只不过是小小地给林景智添点堵,大了不起林景智把老人送回来继续养嘛,能出什么事?

    哪里料得到林家兄妹集体出动,借助舆论的力量,先给他扣上个虐待老人的帽子,再扯出虐待满慧的旧事,最后一记重锤,将抚恤金一事翻出。

    连冯国亮他们都请得出来,林正刚知道除了低头再无其他出路。

    “我……我认罪。我明天就把抚恤金全部交给林景智,如果你们还不满意,我认打认罚,诚恳接受大家的批评与教育。”

    林满慧朗声道:“你认罪、还钱是本分,半点不值得同情。我只关心三件事——”她停顿了一下,下巴一抬。

    “第一件,你虐待爷爷,我们不放心再将老人交给你。从此以后爷爷由我们兄妹照顾,你每个月给养老钱二十块。”

    林正刚面皮一阵抽搐,一个月二十块钱!你怎么不去抢?

    葛翠萍“嗷——”地一声叫,扯开嗓子喊,“这么多年都是我在照顾,凭什么交给你们?”

    林满慧瞟了她一眼:“至于你……”她问林春雨,“爷爷,你还要和她一起过吗?”

    林春雨平日里畏妻如虎,今天陪着孙儿们大闹糖厂已经是用尽了一生的勇气。听到葛翠萍的喊声,吓得整个人都恨不得缩成一只鹌鹑,再一听到林满慧的问话,慌忙摇头:“不不不!不过。”

    柳书记是个聪明人,立马站在支持林家兄妹的队伍里。

    “老一辈的人结婚也没办什么结婚证,不需要到民政部门办离婚手续。既然你们老两口不愿意一起过……

    这样吧,我今天当个中间人,也请大家一起做见证:两个老人分开居住,母亲的养老归林正刚负责,父亲的养老由林景智兄弟五人负责,并由林正刚每个月支付二十块养老钱。”

    第一次见到当众离婚的,众人一阵哄笑:“好!”

    林正刚一张脸臊得通红,自已亲生父母竟然就这样当众和离分居,传出去简直丢脸丢到姥姥家了!

    林满慧看一眼林正刚:“第二件,既然爷爷归我们赡养,那我爸妈以前分配的纱厂房子得收回,归我大哥居住。”

    林正刚感觉脑袋嗡嗡地响,林家这几记重拳打得他措手不及。葛翠萍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天抢地起来:“不得了啊,抢夺房产,驱赶老人,还有没有天理啊,老天爷你睁开 眼睛看一看,劈死这个不要脸的小娼妇吧。”

    听到“小娼妇”这三个字,林景严怒极,撸起袖子就想上去揍人。

    却不料人群里飞出几个臭鸡蛋,“砰!砰!砰!”三声响,正砸在葛翠萍头上、肩上。

    一股恶臭传来,葛翠萍抹一把在脸颊流淌开来的鸡蛋清,简直要疯了。

    “啊啊啊……救命!”

    人群里传来愤怒的咒骂声:“不要脸的老贱人,一张嘴比臭鸡蛋还臭,再敢闹腾就让你尝尝臭水沟里的烂茄子!”

    林满慧冲藏在人群里帮她砸臭鸡蛋、骂架的吴婶点了点头。吴婶兴奋得满脸放光,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能被满慧差遣过来骂人,不仅过了嘴瘾,还能白得十个鸡蛋,真划算。

    林满慧道:“第三件事,必须严惩林正刚夫妻俩。他们虐待老人,霸占兄长财产,农场如果不对他进行严肃处理,我们绝不善罢甘休!”

    冯国亮听到这里,长叹一声,道:“放心,我们一定严肃处理。林正刚是领导干部,具体处理还得农场党委会成员共同决定。这样……我今晚就召开紧急会议,明天上午就将处理结果通报全农场,你若不满意,只管来找我。怎么样?”

    林景智代表兄妹同意之后,事情终于得到圆满解决,看热闹的群众见林正刚认罪,农场领导也表示会严肃处分,心满意足地离开。

    到了第二天,所有人都从广播里听到农场党委会的决定。

    “林正刚、杨静芬,给予开除党籍,停职查看处分。停职检查期间,工资以及所有待遇取消,一个月之后工作安排视检查情况而定。”

    听到这个决定,林满慧脸上漾开一个灿烂无比的笑容。

    旧事一件件清算。

    第一桩,被林正刚以养老为名霸占的纱厂老屋,正式归还林景智。

    纱厂宿舍区与农场中学距离很近,平时上班方便,房子宽敞,比学校分配的单间条件好了太多。林家兄弟简单刷墙、铺地,林景智一家三口和林春雨一起住了进去。

    第二桩,被林正刚侵占的抚恤金连本带利归还,七百块全部交由林景智处理。

    林景智按照均分原则,爷爷、六兄妹每人分了一百块,存在各自的户头上。

    第三桩,林春雨与葛翠萍离婚,农场财务每个月从林正刚的工资里扣掉二十块钱,直接发给林景智。

    林春雨由林景智赡养,养老问题得到解决。林景仁背着林春雨找到袁野老医生,开了几副中药,老慢支症状缓解。随着天气渐渐暖和起来,老人身体渐渐恢复,咳嗽的次数减少,脸颊也有了血色,开始四处走动,逢人便夸孙儿孝顺。

    第四桩,出于弥补心理,冯国亮对林家兄妹十分关照,主动将林景勇从纸箱厂调到效益好、工作条件好的罐头厂。

    林家兄妹多了一个长辈关爱,在农场也有了靠山。林家兄妹现在多了一个老人照顾,不仅没有因此争吵,反而更加团结。教书的教书、上学的上学、工作的工作,各尽各的职。

    日子一天天地过,林家兄妹感觉生活越来越甜。

    而另一边,林正刚一家子却开始觉得生活满满都是苦涩。

    纱厂老房子被林景智收回,葛翠萍只得与林嘉明睡一个屋。整天戾气十足、人人都嫌,杨静芬哪里会纵容她的毛病,整天婆媳争吵不休,家无宁日。

    林正刚一口气赔出去七百块钱,每个月财务直接划扣二十块钱给林景智,再加上林正刚与杨静芬的厂长、工会主席职位被撤除,安排了两个办公室闲职,收入锐减,日子一下子变得拮据,再不敢像以前一样瞎花钱。

    虐待老人、亏待侄儿、贪死人钱……任何一项罪名都足以让林正刚千夫所指。他现在不太敢出门,因为只要一露脸就会有人往他脸上吐口水。

    一般人恐怕早就受不住这落差,但林正刚却腆着脸忍受着旁人的嘲讽与讥笑,因为他心中有一个信念——

    林嘉明能够做出预知未来的梦,那就代表她是福星。只要哄好女儿,只要忍过这一阵,一切都会好起来。

    1977年6月底。

    林景严毕业考试结束,顺利领到高中毕业证。这段时间他等了又等,却一直没有等到高考恢复的消息。

    参加完高中毕业典礼,林景严先到大哥家帮着洗晒、陪爷爷聊了会天,这才背着书包,慢慢踱出校门。

    转身望着这扇熟悉的大铁门,看着校门左侧挂着的“军山农场中学”六个大字,林景严有些茫然。林满慧让他在家安心复习,等到10月就会有消息,但林景严依然有些半信半疑。

    信的是,小妹向来说话靠谱,而且二哥过年回来也说他室友有内部消息,未来高考一定会恢复。

    疑的是,小妹再厉害也只是个初中生,怎么可能对国家未来局势把握如此精准,她说十月就十月?

    六月底的天气开始炎热,书包里的课本与毕业证似乎有些发烫,林景严心中烦闷,走出中学大门之时忍不住站在农耕大道上大吼了一声。

    “好,烦,呐——”

    几个还在路上打打闹闹的高三学生看到他像个傻瓜一样大喊大叫,哈哈地笑了起来。

    “林景严,你烦什么呀?”

    “毕业了你准备去哪里上班?”

    “你现在有几个哥哥撑腰,肯定能找个好单位。”

    大哥大学毕业,在农场中学当年级组组长;二哥在派出所工作,送进省城公安大学读大学;三哥是农场最年轻的车间主任,机修水平高;四哥在罐头厂工作,听说也有可能升官。

    有这四个哥哥撑腰,林景严肯定不会找不到工作,在这里鬼喊鬼叫的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林景严听不到同学们的心声,他抓了把头发,蓬松而乌黑的短发,额角处略微有些自然卷,形成浅浅的波纹。

    高中毕业能够做些什么工作,也只能进厂里当工人吧?什么时候才能够有机会上大学,和大哥、二哥一样走出这个农场看看外面的世界?

    林景严的眉毛紧紧皱着。他和其他一毕业就进厂上班、接受父母安排相亲结婚、满足现状的高中生不一样,他有野心。

    他想上大学,他想看看更广阔的世界,他想做生意,他想把农场的产品卖到国外去!赚外国人的钱,让军山农场这四个字全世界的人都知道。

    ——这就是他的梦想。

    正迷茫之间,大道北面有五辆东风运输大卡车开过来,车上满载着蔬菜基地的蔬菜。林景严慌忙让到路边,羡慕地看着从眼前开过的卡车。

    “嘎——”一阵急刹车的声音传来。

    领头的那辆军绿色大卡车突然停在林景严身边。

    林景严奇怪地抬起头,看向副驾驶室。透过车窗玻璃,隐约看到一张有些熟悉的面孔,他瞪大了眼睛,挥着手大叫道:“楚队长!”

    楚寒今天似乎心情不错,冷俊的脸上多了一丝笑意,他打开车门走下来,冲着后面的车喊了一声:“休息一下。”

    后面四辆车一齐发出应和:“好——”

    一阵车门开启关合的声响之后,农耕大道树荫下多了几个抽烟、闲聊的身影。

    军绿色卡车车门上写着“军山农场运输队”几个白色大字,每辆卡车配两个司机,穿着统一的深蓝色工装服,年青而精干——这是农场的运输车队。

    七十年代的长途车司机很吃香,因为津贴高、待遇好,走南闯北,能够买到很多紧俏稀罕物资。先前准备与林景严搭话的高三学生小心翼翼地躲在远处,羡慕地看着林景严和楚寒说话。

    从楚寒推荐林景信上工农兵大学开始,林家兄妹对他的态度便来了个大拐弯。林景严认出是他,惊喜地叫道:“楚队长,你进运输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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