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年8月, 林景严放暑假回家,一到家便发现了一件非常非常可怕的事情。
——徐春妮和林景勇谈恋爱了!
他第一次喜欢的女孩,徐春妮, 对自己半点不动心,非打即骂,可她面对四哥却温柔似水、热情如火。
徐春妮和林景勇亲亲密密在厨房里煮米粉, 和和气气在屋里算账,做什么事都腻歪在一起, 眼神缠绵, 刺痛了林景严的心。
他一把将林满慧扯到一旁,压低了声音说:“你,怎么也跟我通个气?”
林满慧装糊涂:“通什么气?”
林景严烦躁地一跺脚:“四哥和徐春妮谈恋爱,你怎么不写信告诉我?”
林满慧“哦”了一声, “也是才谈的,还没来得及告诉你。”
林景严打量着他俩亲密的模样,不相信林满慧的话:“不可能!他俩这状态一看就是谈了两三个月, 恨不得马上要结婚了。小妹, 你竟然骗我……”
越想越难过,林景严忽然觉得自己被全世界抛弃, 拎起碗柜里的一瓶二锅头便往南边采菱湖而去。
唉哟, 长出息了,还想借酒浇愁?
林满慧觉得又好笑又好气,没奈何只得跟在他身后, 两个默然无语,慢慢朝南而去。
正是暑热天, 虽近黄昏, 太阳落了山, 但地面依然散着热气。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半个多小时,林景严后背汗湿了。
林满慧现在水系异能的修炼渐渐提上日程,右手轻扬,指尖散出一道水雾,周身凉爽。至于五哥……他这么喜欢自虐,那就由他去吧。
采菱湖,湖面浩瀚,湖水荡漾。黄昏的霞光映照在湖面之上,半边碧绿半边橙红,美如仙境。
湖边草木繁茂,林景严随意找了块草地,抱膝坐了下来,酒瓶子放在一旁,盯着湖水发呆。
一股清凉的风吹过,湖面泛起细密的波纹,看着这渐渐扩散向外的波纹,一颗心渐渐变得安静下来。
感受到小妹在身后慢慢坐下,林景严慢慢诉说着自己在大学期间对徐春妮的思念。
校园里也有女生向他表白,个个都是天之娇子,偏偏他心里只有徐春妮。
——处处保护母亲、敢于与恶人做斗争的徐春妮。
——大大咧咧、浑不将他放在心上的徐春妮。
——虽然只有初中毕业,却自信心爆棚的徐春妮。
她虽然没有读大学、虽然家境贫寒、虽然从小失去父亲,但她却有一颗金子般的心。她嫉恶如仇、从不占人便宜、善良大方……
心动始于初相见,分离更加深了这一份思念。
“她,她看不上我,怎么就看上了四哥?”林景严艰难地说了这一句话。他知道这句话说出去会被小妹骂,但他依然说了出来。
果然,林满慧冷笑了一声。
林景严转过头看向这个和自己一起长大的小妹,表情略显僵硬:“小妹,我知道四哥很好,可是……难道我就差了吗?”
林满慧毫不客气地问:“五哥,你是不是认为自己够考上大学就高人一等?”
林景严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只有沉默以对。
林满慧却不肯给他逃避的机会:“喜欢一个人,难道是因为他比别人强、她比别人好吗?你考上了大学,四哥只是初中毕业,所以徐春妮就应该喜欢你?”
林景严被她激得差点跳了起来:“我没有这个意思!”
林满慧斜了他一眼:“你莫跟我急,我是关心你,才一直跟着你呢。若是外人,你看我管不管。”
林景严完全没有了脾气,蔫头巴脑地嘟囔:“我晓得好歹咧。”
林满慧看他情感宣泄也差不多到位,这才坐到他身边,肩膀挨着肩膀,看着湖水慢悠悠地说话。
“哥,咱们小时候家里是谁做饭?”
“四哥啊,他八、九岁的时候就站在小板凳上炒菜了。”
“是谁给我们洗衣服?是谁为我们买鞋袜?”
林景严垂下眼帘看着被踩得弯下腰野草在挪开鞋底之后一点点慢慢冒出,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四哥。”
林满慧道:“如果没有四哥,我们俩没办法安心读书,还长这么高、这么好,是不是?”
林景严耷拉着脑袋,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嗯”。
林满慧放软和了态度,声音温柔起来:“哥,你通过努力考上大学,我也加入萌芽计划、拿过国家金奖,只要我们继续努力,一定能有大成就。
但是咱们再有出息,也不能忘本咧。爸妈离开的时候,你四岁,我还是个奶娃娃。四哥就像是妈妈一样,做饭、洗衣、补书包、买课本、纸笔。四哥有一颗慈爱的心,他应该得到最好的,是不是?”
林景严听到这里,感觉脸有些发烧,内心羞愧难当,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林满慧转身从草丛里揪起一截芦根,将雪白的根芽塞进林景严的嘴里。
林景严叼着这芦根,牙齿轻轻一咬,一股草木清香在嘴里扩散开来,淡淡的甜味萦绕在舌尖。他轻轻一笑:“小妹,你还是喜欢吃这个啊。”
林满慧嘴里也叼着芦根,笑着说:“山上、水边,咱们农场好吃的东西多着呢。你忘记我们小时候满山找刺莓、糖罐罐、毛粟子了?”
回忆往事,总觉得甜蜜无比,林景严刚才还要死要活,恨不得借酒浇愁,现在却欢腾起来:“记得,小军山上有个向阳的山坡,长满了刺莓,一到五月全红了,吃都吃不过来。”
两人聊了一会闲天,晚霞渐渐暗了下去,湖边一阵清凉。
林满慧转头看向林景严,水波映在眼眸之间,仿佛看进他的内心。
“五哥,你别看我没有谈过恋爱,其实我什么都懂。你和春妮姐呀,不合适。”
林景严有点不服气:“哪里不合适了?”
“你心野、性子跳脱,你的世界很大。春妮姐从小没有父亲,和母亲相依为命,初中毕业之后在酱油厂工作,她的世界很小。”
林景严若有所思。
“春妮姐和四哥就是天生一对,你没有看出来吗?”
林景严转过脸,不肯看她。
“你又不是不了解我们家四哥,他看着凶,其实最心软,小时候家里养的小鸡崽死了他还哭了呢。一脸胡子的大男人对着只死鸡崽抹眼泪,你见过几个?”
听到这里,林景严实在绷不住,扑哧一笑:“这事儿我记得。”当时自己还笑话了四哥半天,不过家里后来真没有再养过鸡,直到林满慧说她要养。
“那你知道不知道春妮姐的性格?她自小被母亲娇宠着长大,周婶年少丧夫,对春妮那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上怕摔了。只是孤独寡母总少不了被人欺负,所以春妮姐在家里充当是男人的角色。”
林景严点头道:“是啊,徐春妮力气大,撸起袖子揍人的模样的确像个男人。”
林满慧微笑道:“春妮姐的内心住着一个男人,想要保护弱小;四哥的内心住着一个女人,想要照顾家人。这两个人互补,天生一对。春妮姐喜欢我们四哥,店里来了恶客,都是春妮姐出手教训呢。”
听到这里,林景严终于释然。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看着荡漾的湖水,自己为徐春妮蓦然心动,就如这湖水一般荡漾。可是那不过是一阵风吹过……
风停、水静。
“性格互补,天生一对。徐春妮保护四哥,四哥照顾徐春妮,若是能够这样过一生,真是我们四哥的造化,幸福呢。”
林景严缓慢起身,弯腰捡起一块土疙瘩,一抡臂,扔进采菱湖中。
“咚!”地一声闷响。
林景严对着湖水大喊:“徐春妮,林景勇,你们一定要幸福啊——”年青的声音里透着丝淡淡的忧伤。
就这样吧,徐春妮虽好,却不属于他。
他的人生还很长,未来还将遇到很多的人,或许……还有另一个好女孩在等着他,对不对?
湖面宽广,湖水微波,岸芷汀兰,郁郁葱葱。采菱湖的美景让林景严的心胸随之开阔,他双手一搭,在嘴前围成一个小喇叭。
“林景严,你要加油啊——”
成人之美,也是一种爱。
林满慧看着眼前这个努力解开心结的五哥,有一份深深的感动在胸中激荡,内心平静而空灵。
湖水荡漾,涤荡心灵。
林满慧抱膝安静坐着,水汽蒸腾,蓝色的小光点蜂拥而至。
浓郁的水之能量带来一阵清凉之感,
水系异能像调皮的小精灵一般,慢慢自林满慧的肌肤渗透进来,缓缓扩充着经络。
哔啵、哔啵……
水系异能,晋级了。
林满慧抿唇一笑,脸颊现出两个浅浅的梨涡。
——中阶水系异能,净化。
不仅能够让自己肌肤莹润细腻、毫无瑕疵,还能让食用水源口感更为纯净。迈过这个门槛,对水元素的控制更为精准。
林满慧尝试着逆转水系异能,看着脚边小草叶片中的水分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蒸腾,渐渐枯萎……
她心中一惊,这样的操作有违天和,尽量不要使用。至于净化,对人体有益,倒是好事。
林景严拎着酒瓶子与林满慧一路有说有笑地回到了家,林景勇站在门口一脸焦急地张望,见到他俩这才松了一口气,笑着说:“老五刚回来就和小妹到处疯,不饿么?快来吃饭。”
林景严看着眼前这个习惯将家人照顾得妥妥帖帖的四哥,刚才一刹那间的不服气早已烟消云散,微笑道:“饿了饿了,我在学校就想念四哥做的菜。”
林景勇笑眯眯地端出准备好的饭菜——红烧肉、清炒菠菜、小葱煎鸡蛋,再加上泡萝卜、腐乳,下饭又营养。
晚饭只有三兄弟一起吃,林景严就着香喷喷的大米饭一口气吃了三碗,满足地摸着滚圆的肚皮,感叹道:“四哥,你做菜是真的好吃,难怪米粉店生意这么好。”
林景勇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都是大家帮忙,小妹种菜养鸡、春妮招呼客人,大嫂邻居帮着收拾……”
听到春妮二字,林景严心中一酸,低下头半天没有说话。
林满慧知道他情伤虽浅,却也需要时间方能愈合,便笑着嘱咐了一句:“四哥,天气热了,米粉的新鲜程度要求更高,你和周婶商量着每天做多少,千万别浪费啊。”
说到米粉店的事情,林景勇马上来了精神:“放心吧,这种手工制作的米粉口感更为滑嫩,可是保鲜麻烦,我们每天只做五十斤,卖完就用面条代替。”
我们。
这个字眼再次让林景严呼吸一滞,他清咳一声,强笑道:“好,这样就好。”
林景勇现在爱□□业双丰收,正是满心欢喜之时,看弟弟、妹妹更觉得可爱漂亮,笑眯眯地看着林景严:“老五,你在大学读书辛苦不辛苦?我看你瘦了点、白了点,是不是学习太累?回家来就好好休息,米粉店也不用你帮忙,有春妮就够了。”
林满慧有些担忧地看了林景严一眼。
一回生、两回熟,林景严被刺激到第三回之后渐渐没了感觉,苦笑道:“好,那我看楚队长那里有没有车队跟,如果有,我就跟着走走,长长见识。”
林景勇在老五、老六面前完全是一副慈母心肠,点头道:“你将来是要做大生意的人,现在多走动一下肯定好。”
过了两日,正在大三暑期的林景信回来了,还带回来曾经在信中提到的女友,邵小珊。
邵小珊是省城人,身材高挑,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卡其裤、运动鞋,眉宇间一抹英武之气,颇有几分飒爽之姿。
这样的邵小珊,与曾经林景信看上的贺玲,完全是两种类型。
林景信与邵小珊是同学,邵小珊是省城人,父亲是公安系统的老领导,家境良好。邵小珊喜欢林景信身上的坚韧与谦和,林景信欣赏她身上的正义感与豪爽。
虽说父母在省城工作,邵小珊却被父亲教育得很好,半点没有高高在上的架子,很尊重人。看到林景信家里兴旺团结的模样,她这才放下心来。
穷一点,没关系;从小地方出来,没关系;最重要的是有一颗仁爱、上进之心。看林景信与兄弟姐妹和谐相处,就能知道他是个善良谦让的人。
这一天下午,午休之后暑热难消,林景信索性骑着自行车,带着邵小珊在农场四处走动,介绍着自己曾经生活的地方,不知不觉来到旧时居住了十几年的三分场连脊房。
两人停下自行车,坐在那棵大银杏树下歇凉。
“林景信……”一个怯怯的声音。
林景信抬头一看,是以前的邻居、西头范家大姐、范志英。她穿一件天蓝色的工作服,左胸之上印着“军山棉纱厂”字样。
纱厂工作三班倒睡眠时间不固定,尤其是凌晨到早上八点那个夜班,整宿不能睡觉,还是比较辛苦,范志英的圆脸现出几分憔悴,黑眼圈很重。
林景信收住了脸上的笑:“你好。”
范志英双手拧着衣角,神情羞涩:“你,你现在大学还好吗?什么时候毕业回来工作?”
林景信双手背在身后,面色淡淡的:“还好。”
林景信平日里待人以诚,见谁都是客客气气,却独独对范志英不假辞色,这让邵小珊心里泛起了嘀咕。
自从林景信上了大学,范志英再难见到他。陡然见到,原本很是惊喜,等到打过招呼却发现他身边站着个打扮洋气、长相漂亮的大姑娘,心中妒意渐浓,坚持继续问:“你什么时候毕业回来工作?”
林景信看了她一眼,嘴角浮起一个略带嘲讽的笑容:“和你,有关吗?”说罢,站起身推起自行车招呼邵小珊往家走。
范志英突然鼓足勇气,挡在自行车面前,大声道:“林景信,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邵小珊是个爽快人,最讨厌这藏头露尾的话,当时便站定,拉了一把林景信,很认真地说道:“你跟她把话说清楚,别搞得不清不楚的,平白让我误会。”她的目光坚定清明,这让林景信停下脚步,抬眸面对范志英。
“生气,生什么气?”三年的大学时光给了林景信足够的底气,不再是以前那个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自卑青年。
范志英没想到他会反问,一时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
林景信的声音里满是不屑:“因为你高中给我写情书生气?还是因为被我拒绝反而倒把一耙生气?或者……因为我父母去世之后你立马拉下脸跟我们家划清界限而生气?”
范志英一张脸胀得通红,红得要滴出血来。
“我,我那个时候还小,不懂事。后来不是跟你道歉了吗?为什么你还是要这样不依不饶?”
林景信面带寒霜,冷冷道:“年少,不是做错事的借口。伤害过别人,也不是你道一句歉就能抹平。念在我们曾经同窗,看你是个女孩,所以你做过的那些事,我并从来没有跟弟弟妹妹们提起,也没打算找你讨回公道。只希望你也知趣一点,继续老死不相往来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