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第 58 章(1 / 2)

    道路尽头的女生生得娇小玲珑, 眉清目秀,脖子上搭着条黑色马海毛围巾,温暖而不失风度。

    她名叫何蔓,是学生会外联社社长, 京都人, 父母都是单位老会计, 家境优渥。1978年9月入学,就读会计学专业。

    何蔓喜欢林景严, 这在京都经贸大学不是秘密。

    1977年12月恢复高考,那一届考生来源很杂,有知青、工人、农民、待业青年、学生……年龄差别也比较大,有的年近三十、有儿有女, 有的二十五、六岁, 正值热血方刚。

    在这一批学生中,林景严作为应届生,正青春年少、长相俊秀、身材高挑、能力出众, 显得鹤立鸡群, 很快便吸引了何蔓的注意力。

    何蔓在一次社团活动认识林景严,一见钟情。人都说“男追女隔座山, 女追男隔层纱”, 何蔓明示暗示, 食堂、图书馆偶遇, 偏偏郎心似铁,林景严对何蔓一直不假辞色。

    听隔壁室友过来报信:林景严的女朋友过来了!何蔓感觉自己被雷劈成了焦炭。

    林景严平日对自己虽然冷冷淡淡,但他对所有女生的态度都差不多。何蔓以为他只是天生高冷, 不懂男女之事, 只要自己坚持到底, 未来与他并肩而立的女人一定是自己。

    她看林景严放寒假了还没有买火车票回家,也就守在学校想找机会与他偶遇一下,说上几句话。没想到,一点预兆都没有,林景严竟然就谈恋爱了。

    难怪林景严到现在都没有回家,原来是在等他的女朋友过来玩。只要一想到林景严爱的是别人,何蔓一颗心就又酸又涩。

    何蔓从宿舍冲出来,在林景严居住的男生楼守了半天没有见到人影,抱着试试看的想法来到梧桐苑的三食堂。放寒假之后,只有三食堂还开着门。

    果然,站在食堂门口没多久,就看到正对着食堂的那条路上,林景严和一个女孩并肩而行。他俩言笑晏晏,时不时眼神交换,有一种外人根本渗透不进去的亲密与熟悉。

    何蔓呆呆地站着,眼眶渐渐泛红,紧紧咬住嘴唇。思忖片刻,她努力深呼吸,挺直了腰,慢慢移动脚步,迎向正在说话的两人。就算这场恋爱战中她输了,至少也要输个明明白白。

    还没等何蔓靠近,一道人影匆匆从招待所方向跑来,一把拖着林景严的胳膊,拽到路旁。林景严抬手将手一甩,皱眉道:“姚丽,你要干嘛?”

    姚丽穿着高跟鞋一路跑过来,有些气喘吁吁,她被林景严这一甩倒退两步,背靠着梧桐树瞪大了眼睛:“林景严,我,我有事找你。”

    林景严没好气地说:“什么事直接说,别动手动脚的。”

    姚丽有求于人,只得低声下气地说道:“林景严,都是77级的学生,我想求你……不要把我的事情告诉别人。我考上大学不容易,家里的事情会处理好,你莫毁了我的前途。”

    在乡下嫁人生女是她的一块心病,是她完美履历上的一块努力想要抹去的污点。她拼命想要逃避这一切,却难如人意。两年没有回家,姚丽以为能够逼丈夫主动提出离婚,哪知道他会千里迢迢地带孩子过来寻她?

    寻就寻吧,她将钱多福安置在招待所住下,好言抚慰了几句就想闪人。却被丈夫纠缠不休,大庭广众之下闹了个没脸。孩子受伤送进医院,还在治疗观察中,姚丽假意取钱,偷偷溜了出来。

    她已婚的事实,看来是藏不住了。

    但她依然有一份侥幸心理——或许医生并不认识经济系的老师、学生?或许治安科的人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或许看热闹的人散了之后就不会再提?

    唯一紧张的,便是林景严。他和自己同系,又是国际贸易专业的学生,和秦唯老师关系良好,不能,不能让他说出去!

    秦唯,经济系最年轻的讲师,儒雅博学、见多识广,是姚丽正在交往的对象。秦唯对她很好,不仅私下给她开小灶,还为她支付学费,买最新款的大衣送给她当新年礼物。

    她不能失去他。

    所以,姚丽匆匆跑来找林景严,就是怕他到处宣扬自己的事。

    林景严不是个嘴碎的人,也没打算管姚丽的闲事,她是不是嫁了人,有没有生孩子,和丈夫关系如何,和他有什么关系呢?他沉吟片刻,正准备应承下来,但心急如焚的姚丽却等不及了。

    姚丽看一眼林满慧,不怀好意地笑了笑:“你如果帮我保密,那我也帮你守住秘密,不会把你和人家小姑娘在招待所开房间的事情说出去。我看这小姑娘,还没成年吧?啧啧啧……”

    一听这话,林景严和林满慧同时炸了。

    林景严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跳起来骂道:“你的思想真龌龊!”

    林满慧大步向前,左肩一靠,“砰!”地一声响,正撞向姚丽肩头。姚丽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赶紧扶住树干,手掌被粗糙的树皮蹭破了皮,痛不可抑。

    林满慧冷笑道:“我们身正不怕影子斜,你只管到处去说,说破了天我也不怕。倒是你……考上大学就准备抛夫弃女,这才是丢脸呢。”

    姚丽倒抽了一口凉气,低头看见自己手掌渗出鲜血,控制不住脾气,目光在林景严与林满慧之间逡巡,咬牙道:“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你们别欺负我一个人势单力薄,真把我逼急了,看我不把你林景严的名声搞臭!”

    第一次听到有人亵渎自己的兄妹之情,林景严脑袋被气得嗡嗡地响,一时之间忘记点出兄妹关系。

    “姚丽,招待所大厅那么多人,你做的那些丑事恐怕现在早就传开了,让我一个人保密有什么用?有本事你去跟服务员、救护人员、医生说去,让在场的所有人都闭嘴!”

    “林景严,别人我不管,我只求你,不要把我的事情往外说,不管是同班同学还是本系老师,都不许告诉他们!”

    林景严斜着眼睛看向姚丽,口气很冲:“你凭什么命令我?你不让我说,我就不说?想得美!”

    眼看得求情无用,姚丽又气又急,抬眸见何蔓朝自己走来,眼睛一亮,大声道:“林景严,你莫逼我说出实话。你做的这些丑事,我可都帮你瞒着呢,你怎么能胡编乱造,坏我的名声?”

    何蔓远远地看这三人纠缠,一头雾水,刚一靠近就听到姚丽这一番话,心头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紧张地问:“什么事?你们到底怎么了?”

    姚丽认得何蔓,知道她是京都土著,长相玲珑、性格温婉,在学校小有名气。利用何蔓喜欢林景严这件事,也许能够让林景严三缄其口。

    姚丽一把拉过何蔓,指着林景严和林满慧说:“何蔓,我跟你说,刚才我在招待所门口见到他俩亲亲密密出来……你可得睁大眼睛看清楚,别被他给骗了呀。”

    何蔓一听,心口似乎被一块巨石击中,痛得无法呼吸。她呆呆地看着林景严,似乎第一次认识他。他,他怎么能这样?我们还是学生呢。

    姚丽道:“林景严你还是个学生呢,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情?你对得起何蔓吗?这要是放在运动期间,可是要押出去游街的!”

    姚丽能够考上大学,也不是蠢货,看林景严与林满慧虽亲密无意,但眉宇清朗、姿态坦荡,不似有私情的模样,之所以会故意歪曲事实、胡乱攀咬,不过就是欺负少男少女那点羞涩之心。

    姚丽是结过婚的女人,她知道未经人事的年轻人脸皮薄,听到“开房”、“亲密”这样的字眼都会面红耳赤,被人平白泼一盆脏水,更会语无伦次,不知道如何应对。尤其面对一个暗恋他的女孩,林景严肯定会羞臊得说不出话来。

    管你们有没有私情,反正一起在招待所出来是事实,造谣生事全凭一张嘴,是不是?

    搅混一池水,制造一个谣言,掩盖住另一个传言。这样若是秦唯老师询问起来,至少林景严将不被信任。

    只要你说不清楚,那她就赢了。

    林景严再一次被她激得跳了起来,从脸颊一直红到耳朵根:“胡说八道!”

    他这模样落在姚丽眼里,简直就是妥妥的被人当场戳穿、恼羞成怒,她嘴角向上,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

    姚丽的笑容忽然凝固在脸上,何蔓重重地甩开她的手,胸脯气得剧烈起伏,大声道:“我们还是学生呢,姚同学你说这样的话,不害臊吗?”

    她的声音里带着清亮的京腔,眼睛里闪着愤怒:“姚同学你往林景严身上泼脏水是什么意思?两个人一起从招待所出来就是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吗?你自己眼睛脏,看谁都是脏的,是不是?”

    姚丽没有想到何蔓竟然没有跟她站在一条阵线上,顿时有点懞。在她看来,恋爱中的女孩智商为零,只要一听说男人与其他人有染,根本不会选择相信男人。

    何蔓站在林景严身前,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栗。她喜欢林景严,了解林景严,他平时和女生打交道,从来都很有分寸,绝对不可能与眼前这个漂亮的女孩儿有什么。

    这女孩儿眉眼间充满稚气,根本就没有成年。姚丽这样说,充满恶意,绝非好人。

    被何蔓挡在前面,听她怒斥姚丽,刚才被激怒的林景严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平静下来。这个他从来没有看在眼里的小矮个子,没想到愤怒起来充满能量。

    林满慧看到这一切,上前挽住林景严的胳膊,微笑道:“哥,你莫听姚丽胡言乱语。她越是不让你说,你越要往外说。”

    姚丽听到第一个字“哥”,就知道坏了。

    林景严是从乡下小地方来的,这一点她知道。在她看来,小地方兄弟姐妹多的家庭,多半都重男轻女。哥哥上大学,怎么也轮不到妹妹假期过来玩。就算过来玩,也不可能舍得让妹妹住这么贵的招待所。

    哪有妹妹这么受宠?姚丽从小到大就没见过哪家哥哥会对妹妹这么好。

    林满慧看到姚丽变了脸色,嘿嘿一笑:“哥,姚丽同学下乡期间为了逃避劳动嫁人生女,考上大学就过河拆桥想要离婚,丈夫找到学校她不仅不肯相见,反倒把女儿推倒在地差点闹出人命,一桩桩、一件件,你都得清清楚楚地说出去。”

    林满慧瞟了姚丽一眼,笑容意味深长:“姚丽同学不怕医生说、不怕治安科的人说、不怕招待所的人说,只害怕我哥说,莫非……”

    姚丽心头一跳,觉得眼前这个秀美的少女双目似乎有一种魔力,能够看透她的灵魂。

    “莫非姚丽同学最害怕的,是我哥的同学或者老师知道你的丑事?”

    轰!姚丽的脸一下子胀得通红。

    林满慧的声音冷冷淡淡,话语却锐气十足:“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姚丽同学与其动我哥的歪脑筋,还不如好好想清楚,如何对你在意的人解释清楚今天的所做所为吧。”

    言辞似刀,刀刀见肉。

    姚丽顿时崩溃,靠着树干慢慢向下滑倒,双手抱膝,眼泪止不住往下流。她的嘴埋在膝盖里,声音显得有些瓮声瓮气。

    “为什么?为什么他就是不肯放手?”

    “我喜欢的人,从来都不是他。他这样死缠到底,两败俱伤,有什么意义呢?”

    “这是我的历史,也是我的伤疤,为什么要揭开给别人看?”

    “多希望时光能够重来,我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把最好的年华和岁月都呈现给心爱的人。”

    姚丽声音哽咽,肩膀一耸一耸,长呢子大衣的下摆铺在地面,沾上灰尘、泥土,她却不管不顾。那展开的红色大衣衣摆,似一张被无数双脚踩过的红色地毯。

    何蔓不是太清楚情况,见她哭得伤心,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劝慰还是指责。她望向林景严,猫一样圆溜溜的眼睛里带着一丝询问。似乎在问:这人怎么办?理还不理?

    刚才何蔓的表现让林景严对她的印象好了一点,点了点头:“何蔓同学,你莫理睬她,她这纯属咎由自取。”

    何蔓乖乖地应了一声:“好!”她鼓起勇气问林景严,“林景严,这位是你妹妹?”

    林景严简单地介绍过双方,两个女孩相视一笑。

    何蔓长吁了一口气,原来这女孩是林景严的妹妹,刚才姚丽说的那话太恶心人了。

    林满慧心想,这个女孩喜欢五哥,关键时候拎得清,还知道帮他说话,看着还行。

    寒暄两句,林景严和何蔓道别,对林满慧说:“走!我们吃饭去。”林满慧点点头,和他并肩离去。

    何蔓看着他俩的背影,嘴角渐渐上扬,眼角洇开一抹胭脂粉色。

    林景严端来食堂饭菜,饭菜的香味传来,林满慧翕了翕鼻子,叹了一口气:“哥,结婚是不是很可怕?”

    林景严吓了一跳,看着小妹:“你怎么了?为什么突然冒出这句话。”

    林满慧道:“姚丽知青下乡时找个人结婚,结果现在把自己搞得狼狈不堪。回也回不去,甩也甩不脱。回去吧,她不爱丈夫;甩开吧,抛弃女儿被人唾弃。”

    林景严咳嗽一声,正色道:“结婚哪里可怕了?你看大哥、三哥,不晓得多幸福。姚丽之所以落到这个地步是她自己不对,不能为了逃避而结婚,得为了爱情而结婚。”

    说到“爱情”二字,林景严感觉脸上有些发烧。他自己也没谈过恋爱,大言不惭地对着小妹讲道理,实在是有些脸红。

    林满慧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哥,你说得对。”

    林景严红着脸继续说:“小妹你将来如果看上谁,一定要告诉我,我帮你把关,听到了没?不合适的人结了婚,有可能会成为怨偶,一辈子都不幸福。”

    林满慧抬头看向林景严,眼中闪过一丝戏谑:“哥,你脸红了。”

    林景严被这一句话怼得差点背过气去,他将手中筷子塞进她手里,瞪了她一眼,大声道:“食不言、寝不语,赶紧吃你的吧!”

    林满慧嘻嘻一笑,夹起一筷子土豆烧肉,细细品尝着食堂大锅饭的滋味,没有再说话。看在五哥已经脸红了的份上,我就不跟他计较了。

    --

    第二天,林景严带着林满慧前往京都最热闹繁华之所在。

    宽阔的现代化道路,路面上车辆川流不息,路边却大多都是老房子,宁静而古朴。古典与现代交融,碰撞出奇妙的火花。

    走进金碧辉煌的故宫。偌大的旧时皇宫,红墙、金瓦、雕梁画栋、飞檐翘角,汇聚了全国最厉害工匠建造而成的古建筑,带着浓浓的历史厚重感,带来巨大的视觉冲击。

    爬上长城,看到那蜿蜒万里,高大、坚固、连绵不断的城墙,遥想当年金戈铁马,心潮澎湃。

    坐着黄包车在大大小小的胡同里晃悠,美食、美景、老房子、老人……京韵十足,这浸染了帝都皇家文化、不失民间烟火气息的京都让人着迷。

    林满慧感觉自己就像个乡巴佬进了城,怎么看都看不够。林景严在一旁得意洋洋地说:“怎么样?京都就是京都吧?”

    林满慧重重点头:“好看!”

    林景严和她慢慢在宽阔的街道上走着,神采飞扬地一挥手:“我跟你讲,我刚来京都的时候,眼睛都看花了。当时心中就生出一股豪气,心里想着咱们国家这么美,可不能让外国人欺负喽~要是做外贸,必须赚大钱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