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 大长老设下了好气派的流水席面。
这一场宴请中,觥筹交错、宾客众多。
不但全族人无论男女老少一概出席,云宁泽附近的其他妖族, 比如鹧鸪、大鲵、丹鹤……等许多妖族旧友, 俱收到了请柬。
就连沈净玄这般,偶然误入龟族的客人,以及一些入山前在龟族借住的客商、修士,也全都受邀入席。
这当然不仅是因为大长老为龟的龟缘广、牌面大。
更因为龟族已经多年来没有这样的盛事了, 大家都想借机热闹一番。
毕竟龟族嘛,寿命长, 十几年几十年的日子根本不当回事。
人类还有逢五或逢十做个大寿的习俗。
但放在龟族里, 一般到了生日那天,除非是逢二十年或五十年的整寿,通常是自家人聚在一起,吃一顿饭了事。
至于婚宴嫁娶之类……
据言雨翻老黄历查证,龟族上次举办大型婚宴, 似乎还是三百多年前的事。
所以这顿筵席的架势格外气派。只要是龟族的亲朋好友, 来者是客,都可上座。
就比如桑戟。
虽然黑吻鳄族和龟族之间, 并没有什么交情。
不过他一向和言干、言落月兄妹玩得好, 所以这场宴会他也来参加了。
桑戟平日里过来找言氏兄妹玩耍惯了, 对于龟族族地可谓熟门熟路,谁家大门都知道该往哪儿开。
正因如此, 他对龟族内部的一些情况,也算了解。
桑戟摸摸下巴, 望着流水席台前扯开的红条幅, 提出了这顿饭的第一个问题。
“按照条幅上写着的, 这是你们大长老一千八百零一岁的寿宴?”
但据桑戟所知,龟族的大长老今年不是已经至少活了一千九百多岁了吗?
究竟是他记错了,还是说,你们龟族永葆青春的秘诀就在于此:每当活过了一定年岁,就能实现至少一百年的逆生长?
面对桑戟的疑惑,言落月和言干相视而笑。
言干拍拍桑戟的肩膀,示意兄弟附耳过来,在跟他小声解释了一遍来龙去脉。
桑戟这才恍然大悟:“哦,我懂了。原来寿宴之说,只是挂个名头。”
但他还是有点不能理解:“既然如此,为什么是一千八百零一岁?一千八百岁不好吗,还正好是个整寿呢!”
言落月满脸庄严地在一旁补充:“那是因为,大长老的那个死对头,他就只活到了一千八百岁啊。”
所以说,大长老今天专门庆祝一千八百零一岁的寿筵,一来是为了庆祝得低调一点,不要显得那么幸灾乐祸。
二来则是为了表示——哈哈哈哈哈哈,你们都没熬过我!
桑戟:“……不愧是你们龟族。”
经此一着,桑戟顿觉耳目一新、叹为观止,连人生观都被开拓了许多。
龟族的地理位置,正处于云宁山脉和魔域封印的交叉口。
多年来迎来送往,招待八方修士,龟妖们对于摆席布宴早有心得。
可以说,这一顿流水席里,就没有一道菜是不美味的。
一时间,大家都举起筷子、大快朵颐,当真做到了宾主尽欢。
直到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言落月等三小只也吃得肚儿滚圆。本次“庆生宴”的主人公才姗姗来迟。
桑戟足足等了半盏茶时间,才等到大长老从最底下的那级台阶,迈到仅有三阶高的红毯台上。
他又忍不住压低声音,跟言落月和言干交头接耳。
“等等,我才反应过来,你们这顿饭吃的顺序不对吧?”
一般来说,无论红事白事还是新年祝酒,主人家想要发表感言,不都得赶在开席之前吗?
等所有人都吃完了才开口,这叫个什么事啊?
听到这个问题,言干和言落月默契地对视一眼。
下一秒钟,兄妹两人同时叹了口气:“你……你马上就知道了。”
桑戟:“???”
什么意思?
很快地,桑戟就明白了,到底为何会出现这样的安排。
因为大长老他开了口,说出今天的第一句话。
他说:“感——谢——今——天——的——各——位——来——宾——”
桑戟:“……”
为了表达郑重,大长老说话时,念出每个字的时候都很专注。
这就意味着,他说话的速度,甚至比以往还要慢很多。
桑戟眼睁睁地看着:在大长老说完第一句话的时候,席上已经有人百无聊赖地又举起筷子。
等大长老说完第二句话的时候,某个喝多了的客人已经醉得躺到桌子底下,鼾声如雷。
至于这位大长老说完第三句话以后……
对不起,桑戟没能见证到第三句话说完。
因为那个时候,他已经跟旁边的言干和言落月一起,脑袋一歪,挂在椅子上睡着啦!
桑戟在睡着之前,迷蒙而断续地喃喃道:“不愧、不愧是……你们……龟族。”
言落月第二天醒来时,身边涌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
大家揉着尚且惺忪的睡眼,相视一笑:原来彼此都是才醒来没多久。
这是预料之中的事情,言落月并不惊讶。
让她感到惊讶的的是,在场一半客人的身上,居然都盖着一条小花被,怀里还抱着个小枕头。
花被和枕头,居然都是言落月当初听讲时获得的同款。
只此一条,就足以看出大长老经验丰富、有备而来。
值得一提的是,虽然在场只有一半人盖上了小被子,但这不是因为被子数目不够。
而是因为大长老,他慢悠悠地给大家盖呀盖。足足盖到一夜过去,盖到大家都醒来,被子也才只给大家盖了一半!
言落月:“……”
桑戟也差不多这时候醒来。他手里同样紧紧抓着一条小花被,望着眼前的场面,表情十分震惊。
“不愧是你们龟族!”
从他的表情来看,这顿饭带来的深刻(并离谱的)认知,大概会久久铭刻在少年人的记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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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晚上,所有人都被大长老给讲睡着了。
虽然大长老好心给他们盖了小花被,但在椅子上过了一夜,睡眠质量到底不好。
考虑到言落月还是只小小龟,仍处于非常重要的生长期,言雨特意帮言落月写了一张假条,托言干和桑戟把它带到学堂。
言干一听这个安排,当场就直白地表达了自己的羡慕。
“我也困啊,雨姐,我不能请假吗?”
言雨凉凉地注视着自己这位族弟。
要知道,在不久之前,言干刚入学时,可是信誓旦旦地跟她说过“学堂里就是好,跟族里很不一样,果然大孩子就得去学堂,不去学堂不是大孩子!”。
如今言犹在耳,上学的积极态度呢?被大长老吃了?
言雨呵呵地笑了一声,心想她早就知道。
“现在又不是冬眠期,我给你写假条算什么事?想请假去找你爹娘给你写。”
轻飘飘地打发掉言干,言雨转向桑戟时,表情就变得温和客气多了。
“这两个孩子请你来做客之前,应该也没想过会这样。你看你想要请假条吗,需要的话,我写明情况,然后让干弟把你的也一块带过去。”
言干瞪大眼睛大声抗议:“雨姐,不是吧!”
桑戟瞅瞅身边的哥们儿,坏笑一声,故意缺德道:
“不了,现在又不是冬眠期,雨姐你给我写请假条算什么事。想请假我得找我爹妈帮写啊。”
言干的眼睛,顿时因为这记背刺而睁得更大了:“哥们儿,不是吧!!!”
两个哥哥吵吵闹闹地上学去了。
留下言落月一个人在家,也没有闲着。
言落月先闷头睡了一个时辰补觉。等她睡饱醒来,天也大亮了。
这一天,阳光很好,岁月悠闲,正好适合言落月进行一些有意义的活动——比如说,炼制一个指引罗盘。
这些日子,言落月在英才会、月明集乃至招鑫居里,分别搜集了不少趁手的材料,前日又刚刚得到天地异火“落英缤纷”。
万事俱备,东风亦来,对于自己接下来要进行的炼器过程,言落月信心十足。
她唤出桃花瓣似的粉色异火,让它俏生生地立于自己指尖。
接着又在面前摆满需要的材料,每一样都拿起来,挨个跟粉粉做了介绍。
在《万界归一》这款游戏中,御使异火的方式主要有两种。
一种倾向于把异火当成战力培养,玩家会使用特殊的某一门或某几门心法,抹去异火的灵识。
从此以后,玩家操作异火如臂指使,还能将异火锻炼成一门特殊的攻击方式。
只是,一旦玩家这么做了,异火将永远停留在被捕捉时的初始状态。
异火的威力和能力,都不会再发生变化。
第二种方式,就是把异火当成跟宠、助手、乃至伙伴培养。
这种方式,可以让异火在炼器或炼丹的行为中,吸取到足够多的经验和能量,渐渐成长。
基于对异火的不同定位,玩家们养育异火的方式也各不相同。
有像言落月这样,只要脾性相投,就愿意给异火翻找各种破箩筐,炼器时再一个材料一个材料慢慢教的。
也有随便买个灵球,把异火往里面一装,不到有用的时候不拿出来的。
从前在游戏里面,言落月还见识过一个土豪。
人家虽然不会炼器、不会丹药、也从来不拿异火打架,但他硬是找了不少炼器师,给自己的异火定制了几十套衣服。
——专门给异火定制了特殊材质的衣服!
作为接到了土豪订单的炼器师之一,言落月忍不住问过对方,想知道他是把异火当什么来养的。
莫非是女鹅或者鹅子吗?
这样的话,逻辑上倒挺合理的。
结果,土豪不愧是土豪。
他理直气壮地告诉言落月:暖暖啊!他当然是当做暖暖在养!
言落月:“……”
时间回到现在,言落月扪心自问,大概是做不到把异火当做暖暖养的。
但无论是帮助异火在炼器中提升,还是为异火讲解材料特性,言落月都愿意去做。
将会用到的材料大致这般地给粉粉介绍了一遍,言落月又和异火配合着,运行了一遍炼器时的引导口诀。
等到一切都准备就绪,言落月屏气凝神,面上浮现出专注神色。
她盘膝落座,双手掐诀,指尖隔空挑起粉色火苗,遥遥对着炼器炉一指,轻叱道:“去!”
下一秒钟,整座炼器炉的炉膛都被照亮,火焰倒映于言落月晶亮的眼眸。
她有条不紊地把材料依次投入炉中。
罗盘炼制,开始了。
……
足足过了两个半时辰,炉膛里的火光才熄灭下来。
粉色小火苗在煅炼材料的同时,自身也获得了来自材料的滋养。
这让它增长了不少经验。
尽管这只是它第一次炼器,但因为言落月引导手法得当,炼器品质极佳的缘故,“落英缤纷”的体态明显比先前增大了一圈。
小火苗兴奋极了,它刚刚窜出炉膛,就蹦迪似的,在言落月面前摇曳跳跃个不停。
别说,它的节奏感居然还不错,言落月下意识就给它打了两下拍子。
直到差点唱出“套马杆”的调子,言落月才回过神来,轻咳一声,检视起炉子里的成品来。
只见炼器炉里,一只赤色罗盘静静地躺在炉底。
罗盘上分别设有指针、凹槽,只需把相应的物品放入凹槽,指针便会自动引向类似的气息。
在阳光的映照下,赤色罗盘上暗光流转,三镀的纹路说明了它作为灵品法器的身份。
法器的品级,与材料本身、火焰质量、炼器炉等级、炼器师的修为,还有炼器师的手法,都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如果有人在外面说,一个炼气期的修士,居然能够炼制出灵品法器,想必要引来不少人的大声嘲笑。
就连鲁家少主人这个公认的炼器天才,也是在筑基期才能炼出灵品法器,而且做不到每一次都成功。
如果一个炼气期修士都能轻易炼出灵品法器——那么,她究竟该有何等高超的手法和技巧,才能弥补上修为上的硬伤?!
言落月眼睛都不眨地捻起罗盘,拿在手里看了看,感觉没有让自己失望。
稍作思索,她就给罗盘起了个名字。
“嗯,让我想想……炼制你的异火是一朵小可爱,需要你找的蛇蛇也是个小可爱,厚颜无耻一点,我也能算个小可爱吧。”
“这样好了,这个罗盘的名字,就叫做‘小可爱们’吧!”
别问为什么每炼出一件新装备,言落月都要给它们命个名字。
问就是游戏玩家的恶趣味。
言落月打开足足包了好几层的手帕,露出里面珍藏的一枚小小蛇鳞。
即使已经离体许久,那枚蛇鳞仍然碧绿晶莹,宛如美玉。
鳞片表面上凝结着一片清凉的翠意,让人见了就忍不住心生喜爱。
言落月小心地把蛇鳞转移到罗盘的凹槽上,下一秒钟,罗盘指针忽然疯狂地转动起来。
一呼一吸之间,指针转向渐渐稳定,它坚决地指向了一个方向。
“红色……”
炼制“小可爱们”时,言落月以指针浮现的不同颜色,来表达气息的远近。
其中由近到远,红橙黄绿青蓝紫七色,依次递进。
而红色的含义是,近在咫尺。
看到指针的颜色,言落月有点惊喜,又有点惊讶。
难道小蛇悄悄溜走后,其实一直没有离开太远,而是始终在附近盘亘吗?
要真是这样,言落月固然少了一个探底鲁家的理由。
但若小蛇能安全自在地生活,那言落月也真心地为它感到高兴。
顺着罗盘指向,言落月很快就找到了此行终点:龟族外围的一个院子。
在抬头看见院门那一刻,久违的记忆渐渐于脑中苏醒。
这里,不是她最开始遇到小青蛇的那个院子吗?就是用来招待过路修士的那个。
言落月记得,小青蛇最初就是从这个院子逃跑的吧?
心下渐渐升起一种预感,但言落月脸上神色仍然沉着。
遵循着罗盘的指引,她来到一处墙角,掘开地面,很快就发现了被埋在土下的一枚蛇鳞。
碧绿而轻盈的一片,细小精巧,和蛇蛇留给言落月的那枚别无二致。